洞房花烛
  司礼女官以及众宫人已然先后退下, 寝宫只剩下他们二人。
  不是没有单独相处过, 但是这一次和之前都不一样。随处可见的红, 燃烧着的儿臂粗细的龙凤喜烛……无一不提醒着她, 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一想到洞房花烛, 自然就会想到母亲昨夜塞过来的册子。程寻思绪转的极快, 偏生越想脸颊越烫。她定了定神:“苏凌……”
  “嗯?”苏凌看起来比她镇定的多。他笑一笑, 缓缓向她伸出了手。
  程寻也不多想,直接将手搭在了他手上。他的手比她想象中要烫许多。她心念微动,瞬间了然。唔, 苏凌也不像表面那般云淡风轻嘛。
  这么一想,她心里轻松了许多,反握住他的手, 微微一笑。
  “呦呦, 我们已经成亲了。”苏凌声音极低,牵着她的手, 缓缓向悬挂着百子千孙帐的床走去。
  程寻一颗心怦怦直跳, 想挣脱他的手, 又觉得手上无力, 顺着他的力道和他一起在床沿坐了。
  两人肩挨着肩,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噗通, 噗通。
  程寻低着头,昨夜看过的册子上的画面此刻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忽然,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程寻越发紧张, 她心念急转,几乎是脱口而出:“苏凌,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沐浴。”
  她转过头,直视着苏凌,神情严肃而又正经。
  苏凌微怔,继而轻笑,他也跟着点头附和:“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不过现在要不要先把你的首饰卸下来?”
  他此时说话的神态和平时并无两样,程寻同他说着话,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不少。她点一点头,连声道:“要得,要得。”
  她起身欲往镜前,却被苏凌按住。
  他声音很低:“别动,我帮你。”
  程寻“哦”了一声,悄悄挺直了脊背。
  苏凌目光低垂,看着乖乖巧巧一动不动任他去卸首饰的姑娘,他心头火热,不觉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她今日盘发,从他的角度,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玉雪般的脖颈。
  苏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去取她耳垂上的耳坠子。呦呦没有打耳洞,今日用的是特制的悬挂式耳坠。
  拿掉耳坠后,她白嫩的耳垂隐约有些红痕。
  苏凌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
  他动作很轻,程寻觉得痒,不禁轻笑着去躲。
  苏凌心中有些迷惘,又有些期待,他低下头,忽的含住了她的耳垂……
  耳垂上湿热的触感,脖颈中隐约有温热的气息……
  酥麻之意沿着耳垂直到心尖,很快又蔓延至全身。程寻不由得身子一软,她低声道:“沐浴,沐浴……”
  说着还用手轻轻推了推苏凌。
  推不动。
  “苏凌,沐浴!”程寻提高了声音,略一偏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苏凌低低“嗯”了一声,略显喑哑。他慢慢直起身,勾一勾唇角:“一起?”
  “什么?”程寻微愕,随即明白过来,她脸颊更烫了,努力保持严肃,做个“请”的手势:“你先,你先。”
  苏凌神色不变,目光越发幽深:“好。”
  这宫殿自带汤泉,沐浴甚是方便。
  程寻坐在床沿边,紧张不安而又隐隐约约有那么一丝期待。她缓缓吐纳,调整呼吸,复又老老实实自《诗经》中选一篇,默默背诵,试图来缓解紧张情绪。
  刚觉得稍微放松一些了,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苏凌头发湿漉漉的,他并未擦干就走了过来。水滴顺着脖颈,流入红色的寝衣衣领内。
  程寻瞧了一眼,随手扯一条巾子,扔给苏凌:“快擦一擦头发,我去沐浴。”
  待她收拾妥当后,重回此地,见苏凌正倚着床头认真翻看着什么书册。
  大约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苏凌抬起头,冲她招一招手:“呦呦,姑父给了我一本书,要不要看看?”
  略一犹豫,到底是好奇占了上风。程寻依言走过去:“什么?”
  刚走到床边,苏凌就伸手轻轻一拽,直接将她圈进了怀里。
  两人都是只着寝衣,她立时就感觉到了他胸膛的火热。程寻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轻声问:“什么书呀?”
  她先时只当她自己认真好学,却不想苏凌远胜于她,连大婚当日都不忘捧着一本书看。
  然而眼风扫过之后,她只觉得眉心突突直跳。
  果然婚前性教育都是突击的,她娘昨天塞给她一本册子,阳陵侯也塞给苏凌一本差不多的么?
  苏凌知她害羞脸皮薄,看她满面红霞,不只是羞是气。他笑一笑,不想逗的太过,就合上了册子,随手往枕下一塞,吻一吻她的脸颊,低语:“咱们先不看,先做点其他事情。”
  程寻不用细想,也知道他说的其他事情是什么。她轻轻“嗯”了一声,扭头亲了亲他:“苏凌,我很喜欢你。”
  苏凌微怔,继而笑了:“我也是。”他喜欢她毫不掩饰地告白。
  “苏凌,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程寻小声而又郑重地强调。
  苏凌吻上她的额头:“呦呦,我也是。”
  他移开唇,紧接着吻上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她的唇,她小巧的下巴,精致的锁骨……
  大红色的寝衣不知不觉散开,百子千孙帐慢慢降落,遮掩住床上的情形。
  不远处的龙凤喜烛散发着暖红色的光芒……
  次日清晨,程寻醒过来时,还枕在苏凌的胳膊上。她刚一睁眼,就落入他幽深的双眸中。
  记性很好的她,不由地想起昨晚的一些画面,她目光微转,躲开他的视线,却瞧见了他脖子上一道不大显眼的红印。她眸光轻闪,再次移开视线。
  “醒了?”苏凌的声音听着有些喑哑,和平时不大一样。
  他的眼神极其温柔。很早以前,他就希望可以清晨一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他们相识五年,他期待的终于成真。
  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昨夜她累极睡去,他则精神抖擞,只怕在校场弯弓射箭奔跑数里不成问题。他抱着她去沐浴清理,让她在他怀中休息。
  她睡得很香很甜,睡着了也很乖巧,枕着他的手臂,伏在他怀中,和他之前设想过无数次的场景一模一样。
  苏凌怀里满满的时候,心里也充盈着幸福,看着她的目光无比温柔。
  “啊,醒了。”程寻清了清嗓子,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将脑袋放在绣着鸳鸯戏水的红枕上。她想起一事,急急地道问,“你昨夜还好吧?”
  “什么?”苏凌一怔,神情古怪,“什么意思?”
  昨夜不大好的难道不是她么?后来不是她一直说“停,停,睡吧睡吧”的吗?他能有哪里不好?难道她是想说……
  他双眼微眯,眼神略略危险起来:“我觉得我们可以再……”
  程寻神情认真:“你不是说,你睡前床边必须有一盏灯么?”
  “嗯?”苏凌一愣,没想到她话题居然转到了这里。
  程寻继续道:“昨天床边没有灯啊,我也给忘了。”她想起来了:“哦,对了,那边有龙凤喜烛……你昨晚不会一夜没睡吧?”
  她记得他这个习惯,睡前必须在床前点一盏灯。
  苏凌盯着她瞧了一会儿:“不,睡得很好,精神很足。”
  “那就好。”程寻点一点头,放下心来。
  两人既然已经醒了,也没道理继续待在床上。虽说宫里没人问他们的规矩,可是自己也得自觉啊。
  一日之计在于晨。
  程寻看着苏凌,同他商量:“咱们起床?”
  她连这等小事都征询他的意见,苏凌心中柔情更浓。他点了点头,将两人交缠的发分开,轻声道:“好。”
  “我听说,皇上起床更衣都有宫女太监服侍的,我不喜欢。”程寻一边收拾自己,一边道,“我能不能让你也自己更衣?”
  她说着扭头去看正自己穿衣的苏凌。
  “你说呢?”苏凌手上动作不停,“以前咱们在书院,不都是自己来的么?”他想了想,勾唇一笑:“我如果说不能,呦呦是不是要亲自帮我更衣?”
  程寻瞪了他一眼,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想的美。”
  她这一眼,软软的,并无多少威慑力,反而隐约有些罕见的风情。
  苏凌心中一荡,慢悠悠道:“是想的美。”
  他想的是她,她在他眼中,自然是极美的。
  两人收拾停当后,苏凌轻轻拉了一下床边的青绳上坠的铃铛。少顷,便有宫人捧着脸盆、面巾等鱼贯而入。
  程寻对镜梳妆时,宫人都已退了出去。苏凌就站在她身后,含笑看她描眉。
  正握着黛笔的程寻看见镜子里出现的身影,有些好笑。她搁下黛笔,轻声道:“你看什么呢?难道你想帮我画?”
  出于意料的是,苏凌怔了一瞬,竟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可以么?”
  见他双眼立时迸发出光芒来,程寻忍不住笑了,将黛笔递向他:“可以啊,当然可以。我也想看看,你画眉技术如何。”
  “唔。”苏凌握着黛笔,思索了片刻,回想着呦呦男装时的眉形,轻声道,“我想,应该比你的技术好一些。”
  “啊?”程寻一愣,继而伏案大笑,“你羞不羞?还说比我画的好。那行啊,你帮我画一下,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苏凌挑眉:“哪有这样的道理?我给你画眉,再答应你一件事?”
  程寻心说确实不恰当,不过她也不退让,笑道:“你要是不答应就算了,我自己来。”
  两人新婚燕尔,苏凌又习惯纵着她,当即道:“我答应就是。”
  “你当真答应?”程寻偏着头看他,眼中笑意盈盈。
  “莫说一件事,便是一千件,一万件,也都答应。”苏零神色淡淡,慢慢弯下了腰,手持黛笔向她靠近。
  程寻转一转眼珠:“还一千件一万件呢?我只要你做一件,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这人记性好,你要是食言,我可是不同意。”
  苏凌轻笑,心说,她强调男子汉大丈夫而不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可见在她心里,他终究还是苏凌多一些。她能让他做什么?或许是她之前强调的关于女性地位的事情。或许是一生只守着她一个。不管是什么,他都能做得到。
  于是,苏凌点头,极其认真地道:“你放心,我已经答应了。”
  他第一次用黛笔,只轻轻在她眉上画了两下,就停下了手。
  在他看来,她原本的眉形很完美。如果强行画成她最开始男装时的眉形,反倒不美了。
  他画眉之际,程寻双眼紧闭。待他说一声“好了”,她才睁开眼,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片刻后,她一脸狐疑看着苏凌:“你果真给我画眉毛了?”
  回答她的是苏凌认真的模样:“是的,画了。”
  “好吧。”程寻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她站起身,笑眯眯地看着苏凌,“你方才说答应我一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苏凌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来,但他还是点头承认,“是。”
  程寻眼中笑意更浓:“苏凌,我给你化妆吧!”她目光在胭脂水粉以及黛笔等物上一一扫过:“我以前做梦还梦见……”
  “梦见什么?”苏凌收敛了笑意。
  他没听错?她要他答应的事情,是同意她给他化妆?
  苏凌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宫中敷了粉的老太监搔首弄姿的模样,脸色阴沉,甚是果断:“不行。”
  “可你答应了我的……”
  “那也不行。”苏凌毫不犹豫回绝,“你之前并未说是什么事。”
  “是谁说的,莫说一件事,便是一千件,一万件也会答应?”程寻斜了他一眼,“说话不算话。羞不羞?”
  苏凌缓缓吐出一口气:“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时间得我定,而且,你还得答应我……”
  “行,你说。答应你什么?”
  苏凌挑眉一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程寻神色变得极快,她轻轻捶了他一下:“算了,你,你这人真是……”
  不正经。
  —
  两人说说笑笑,直到宫人内监捧着膳食过来,他们才安静下来,一起用膳。
  用罢早膳后,苏凌带她去祭拜了生母苏氏。
  苏凌继位后,追封他的母亲做了太后。她死后也算风光,可惜生前太过凄惨。
  程寻随着苏凌给苏氏上香,在心里默默说道:“我该叫你一声婆婆,希望你能保佑苏凌平安健康,保佑天下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保佑我和苏凌能顺顺利利,早点解除系统绑定……”
  细细一想,她祈祷的事情太多,一炷香恐怕都不够。
  苏凌忽然道:“咱们得去见一见太上皇。”
  说这话时,他的神色凝重。
  程寻心想,按理来说,确实是该拜会一下。不过太皇上的疯病不要紧么?而且太上皇之前还想杀苏凌……
  想到这些,她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看向苏凌,轻声问:“无碍么?”
  苏凌笑笑:“无碍,放心吧,瞧一下就走,不便久留。”
  他既然这么说了,程寻自然放下心中担忧。
  —
  太上皇仍在西苑休养,因为身体原因,有不少力气大的宫人内监看着他。
  昨日皇帝大婚,宫中热闹,西苑这边也描红挂绿,装饰一新。
  太上皇隐约有所耳闻,他喝了药,稍微安静一些,清醒的时候,还会问宫人:“外面吵吵闹闹干什么?”
  他糊涂的时候多,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皇帝,而是太上皇了。
  宫人也不敢据实相告,唯恐他疯起来再打人:“是唱戏呢。”
  太上皇“哦”一声,许是药效发作了,又沉沉睡去。
  今日不知什么缘故,太上皇醒来又犯病了,不停地喊着:“殊儿,殊儿……”
  偏巧有宫人报:“皇上皇后驾到。”
  太上皇精神一震,浑浊的双眼瞬间发亮:“快,快,殊儿来了,是殊儿!殊儿还活着呢,是殊儿啊!”
  他哈哈大笑。
  然而,随后走进来的并不是殊儿。
  是萧瑾,和一个有些面熟的女人。
  萧瑾?
  “殊儿呢?”太上皇皱眉了。
  程寻站在苏凌身后,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太上皇果然病得很严重了。她看苏凌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她心里忽的一酸,悄悄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殊儿,殊儿……”太上皇桀桀而笑,“萧瑾?对,是你害死了殊儿。要是没有你,她就不会郁结于心,朕不能留你在这人世……”
  他低头去寻找兵刃。
  程寻只觉得心里酸涩难受,她轻轻推了推苏凌,低声道:“咱们走吧,不要在这儿了。”
  她心说,还见着做什么呢?这样的父亲,疯了都不忘杀他。这样的爹,还见了干什么?
  她牢牢握着苏凌的手,心疼之余,又起怜惜之意。
  两人离开西苑时,还能隐约听到宫人在那边道:“太上皇,该用药了,该用药了……”
  阳光正好,将程寻心头的阴霾也驱散了不少。她捉着苏凌的手不松,很诚恳地道:“没有爹爹其实也不要紧,我相信你以后会是一个好父亲。”
  苏凌眼眸低垂,只轻轻“嗯”了一声。
  程寻不想他难过,故作轻松道:“要不,你带我在宫里转转,认认人?或者,咱们还继续,我去给你化妆?”
  阳光下,她偏着头看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一些关心,一些期待。
  苏凌忽然就笑了,他知道她是担心他,唯恐他心里不好受。他的呦呦真是……他又怎会因为太上皇的态度而难受?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呦呦,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句话?”
  “什么?”
  苏凌不答,只将她轻松揽进了怀里。
  他想,他很感激老天,让他认识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