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半歌声十七
  她说什么?郑管家给你帮忙……郑管家听愣了:“琏官姑娘,是我?怎么会是我?”
  他不明白,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能说是他给朱雀帮忙。
  瑛姑笑嘻嘻地拉住纸人的手,眼却瞟向朱雀:“那就该问她了。”
  这小姑娘明显是拿话套她,朱雀木着一张脸:“你们觉得是,那郑管家就是我的帮手。”
  黄金贵原本有点清晰的思绪又乱了:“说来说去,郑管家到底有没有给朱雀帮忙?”他原本以为郑管家是一条忠诚的狗,不会反抗背叛。可若是真的参与毒杀黄夫人,那就留他不得。
  郑管家摇头:“不,我没有。”他明明就没做过。
  可朱雀木木的,不反驳不哭泣,一副全认下的模样。甚至他千辛万苦跑出去寻来的琏官也没反应,大家都不发一言……可他不认,他怎么都不会认的。
  他去求黄金贵:“少爷,你应该知晓我的为人,老爷这么多年对我恩重如山,一步步提拔我,他对我有恩,我还要帮着你将黄家支棱起来……”
  郑管家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黄金贵也不愿意信。可他不是帮手,那是谁帮了朱雀?他跟朱雀也明显有什么猫腻,人一个年轻姑娘,他还怕自己配不上!黄金贵偏偏就不信了,且这捉妖师也是他偷跑出去,特地请来捉鬼的。现在鬼被捉到了,但鬼不是凶手。
  郑管家拉着黄金贵的手,用尽全力表述自己对黄家的忠心。
  这一屋子的下人,一个个的卖身契都在他手里,他还怕其中没有真心吗?郑管家拉他有多大力,黄金贵挣扎就有多大力。
  只是他身子骨实在不强,所以一时半会儿挣不开。他被拉地痛极,嘶声大喊来人:“我的手要断了,给我拉开他,扯开他的人,我有重赏。”
  以前郑管家很得老爷夫人的重用,就是老夫人都喜欢听他说话。这样一个人,平日里不说得罪人,至少也让下人们当半个主子那样尊着敬着,鲜少会被人看到他的狼狈模样。
  下人们来帮忙,不敢打骂郑管家,只敢一拥而上扯他的手:“松手,快点放开……”
  可恁是那么多人,用了再大的力,也不能松开郑管家分毫,他那手好像在黄金贵那里狠狠焊牢靠了,密不可分。
  可怜黄金贵被人掰着扯着,痛的一张脸完全失去血色。实在太疼了,黄金贵还使劲咬后槽牙,边恶狠狠地骂人:“你们这些杂狗有没有脑子,去给我拿刀来,剁了他的手!”
  剁了一了百了,这是个好法子。
  他话音话落,就有人一溜烟跑出去拿刀。剩下的人不再硬掰他的手,各回各位,只有两个最机灵的搀扶着黄金贵,不让他倒下。
  从嗡嗡嗡的混乱之中回过神来,郑管家又禁不住看向那个戴斗笠的黑衣姑娘……他刚刚听到她的说话声,但旁人没什么反应,不知道她用什么法子给他传音。
  她说:“你信我。”
  她这样说,他的心便安定了些,也不解释挣扎,只是攥着黄金贵。
  很快就有下人拿了刀,那是个长得甚壮实的小厮,他先前在厨房里做事,砍过牛羊猪狗,就是没砍过人。动手之前,他有些哆嗦。
  正当他下定决心要砍时,黄金贵却叫停他,又大声问琏官:“郑管家真的帮忙了?下人们这一刀下去,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女子声音清冷,只说两个字:“自然。”
  黄金贵让人即刻动手:“砍他!”
  许久不曾说话的朱雀却道:“住手!”
  闹哄哄中,举刀人听到朱雀的话,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动手,还是扔了刀去。
  正犹豫间,脑后突然有股冷风吹来,他尚未想清楚,他就控制不住那把刀对郑管家的手用力砍去。
  刀光一闪,朱雀欲动却不能动。下一刻望向琏官时,她的眸眼已是惊涛惧意,这捉妖师居然能控制她!
  那刀是前些日子磨过的砍骨刀,刀身厚,刀刃锋利,不会让人受苦。厨房小厮是特地选择这把刀,用着不费劲,还用抹布擦干净。因为第一次砍人,他手抖,刀也抖。
  好在刀起刀落,眨眼的功夫,他就将郑管家的右手砍下来。
  那一刀下来,瑛姑有点不忍心看,只好低头捏紧了纸人的手。
  没有人拉他,黄金贵一下就得了自由,一脚踢开郑管家。可他的断手还扒拉着他,他挥手没挥掉,用力掰也掰不掉。黄金贵越掰越怕,见他掰着吃力,周围下人也来帮忙,众人动手,黄金贵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都给我滚,别碰我!”
  下人们只好散开,黄金贵扒着那只挂住他的断手,既吃惊又恐惧:“你到底是什么怪物?”这断手,居然没有血,还干干净净的。
  刚刚被砍断的时候也是,郑管家连句痛呼哀嚎也没有。人毕竟是血肉之躯,这一刀砍来,他居然不会痛?
  郑管家被黄金贵踢翻在地,明显没什么精神头,整个人都颓了。
  黄金贵问他,他只是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断手。刀砍在手腕上,砍去了他的手掌,手腕处余下个椭圆的伤口,伤口没有血……他也感觉不到痛,郑管家突然有种在做梦的错觉。
  可众人的反应是那般真实,下人们一个个看着他,少爷也惊惧不已。
  他凝视着那个伤口,感觉到四肢百骸间的森然冷意,他喃喃:“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无力坐倒在地,似在问自己,又似乎在问别人。
  眼下的事情明晰许多,齐遇走到琏官边上,问:“他是人偶?”
  他声音不大,可也不小。瑛姑顾不得玩纸人的手了:“又是人偶?”
  黄金贵怕了,一张脸惊地变了形一般:“你们说什么人偶?”
  没人理会黄金贵,瑛姑只是疑惑:“朱雀姑娘,郑管家既为你所控……那陶郎想必你也是认识的,他现在在哪?”
  听到他们说话,郑管家又从地上缓缓站起。
  全部人都在看朱雀,黄金贵完全沦为了外人。棺材上那个怪异的纸人一直对着他,黄金贵忍不住打破这寂静,将堂前的瓷器碗碟全部摔在地上。
  黄家巨富,这些瓷器物件都是名家所造,破碎声声不同,分外悦耳,自然引得众人留意。
  黄金贵深呼一口气:“你们都弄清楚了没?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你们要对我说。”
  顿了顿,他继续道:“所以说,是这个贱婢趁人不备,毒杀我娘,后借着郑管家的手,将我娘弄成自杀吊死的模样……琏官姑娘,是不是这样?”
  她道是。
  黄金贵现在彻底捋清楚了,也不想细想别的:“来人,抓住这对狗男女,给我去报官!”
  琏官却道:“不必。”
  “不必报官?”黄金贵觉得这捉妖师真是太省事了,就那么站着,什么都没做,只动动嘴皮子就将钱给挣了,“是郑管家请你来的,你怕他进监后给不起你钱?这你可以放心,他说给你多少,我尽数给你就是。”
  琏官道好:“郑管家已说好将这处宅子给我,还请黄少爷明日亲到衙门,将屋契姓名改成我的。”
  话落,她又动手取下纸人身上的禁制:“这两人交给我,这只鬼送给你。”
  这处宅子可是位于景山城的中心,毗邻景山河,占地甚广,还曾是前朝某位权臣的私宅。那权臣素好风雅,所以此处每地院落都布置严谨,规格有制,有价无市。郑管家竟就那么轻飘飘将这个宅子给了她?黄金贵下意识就说不。
  “不?”
  女声听不出情绪,淡淡的一个不字,让黄金贵一口气在喉咙间来回了数下:“不,我说宅子可以给你,但这只鬼给我做什么,放她去投胎便是。还有这一男一女,都是我家的奴婢,你要来做什么?不如都送了府衙,以命赔命。”
  他黄家多的是宅子,眼下这宅子明显不祥,爹娘都死在这里,娘的白事做完了,他就不会留在这里了。这捉妖师既要,他就给她。
  丹雀已然是鬼,他没想跟一只鬼在一起。
  送去投胎……琏官松开手,那纸人没了禁制,一下就飘然落地。
  它可以步行走动,却没有向瑟瑟发抖的黄金贵走去,而是遥遥跟他道谢:“少爷,奴家要走了。”
  谢谢你不畏辛苦将我收殓,给我立了坟冢,不让我一直流落在外。
  烛光下,纸人神态诡异,随风摇曳。
  黄金贵不敢多看,偏头摆手:“都是小事,你走吧,保重。”
  “那我求少爷最后一件事……”
  她果然不愿干脆地走,否则就不会变成鬼了。黄金贵叹道:“什么事?”
  “我求少爷不要将我姐姐送官,把她跟郑管家一并交给琏官姑娘,可好?”
  黄金贵往后退了一步:“你在为难我。”
  纸人簌簌颤抖着,仿佛在哭,又仿佛是痛苦地发颤,那瞬她的声音都变了,声调尖利而无情:“你不愿?真当是我在求你?”
  她可是鬼!黄金贵突然又怕了:“好,好好,我不送官,我什么都不要,全给这琏官姑娘就是了……你也快走,快走,你走了我就将他们交给琏官姑娘,真的。”
  “真的?”纸人又恢复了清脆的音色。
  黄金贵忙不迭点头:“真的,比什么都真。”
  纸人随风晃了晃,低声笑道:“真是个傻子……”
  她笑完,那纸人也咻一声缩小,变回了原来模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看着那纸人,黄金贵又怅然若失起来:“这是走了?”
  “走了。”
  得了肯定,黄金贵有点想哭,他是真的喜欢丹雀,不过再是喜欢,他也不能跟个鬼在一块……琏官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伤感,下一句甚至让他愤怒:“天色不早,还请黄少爷跟下人们扶好黄夫人的棺材,速速离开我的宅院。”
  她赶人如此急促,让人毫无准备,也太不客气了。黄金贵正要说不,周围却突然阴气阵阵,好像有数百条数千条看不见的大蛇藏在暗处,正不怀好意地朝他吐着蛇信子,让人齿冷惊怕。而挂在他手上一直拔不下的手掌,也无力地落在地上。
  看着那只断手,黄金贵头皮发麻,真是邪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