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月落国二
  “从未,只是各国各处的宫殿楼宇,基本大同小异。”
  白衣少年的脚步越来越快,琏官却看到外边簌簌下落的雪。
  冰封之地,还会下雪。
  下一步,他已经迈上了台阶。
  沈朝一步步往上爬,气息很稳,走了这三两天,他一刻不停也不累。
  琏官怔怔地看雪,直到他站在了檐下,将她从袖袋中拿出。
  沉寂的行宫里,簌簌的白雪,静立的宫人,红艳艳的灯笼。
  这样的场景,很好看。
  沈朝就这么立着,跟她一起看。
  琏官想到此前那只牡丹灯魂,道:“这红灯笼,倒是随处可见。”
  这样式的灯笼,他原先是指着花灯节放的,因小巧精致,后边就不少人拆了做法,流传开来。沈朝道:“那年头只有琅琊国有花灯节,有各式各样的灯笼。这里的灯笼,大概是从琅琊国买的。”
  浮屠跟月落国都不兴细致费时的东西。且小小的灯笼,不能吃不能打。他们除了衣食住行,平日里想的都是练兵。如何将手里的弓箭刀弩打磨地更锋利,刺杀更多的对手,占领敌国更多的城池,以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大巫月的身份,将她跟普通百姓划出一道沟壑分明的道。她不必担忧衣食住行,不必心心念念建功立业光耀门庭。却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她是连接皇族与巫族的纽带,亦是工具。
  一开始培养教导她的是巫族,到后边才转为皇族。
  行医布雨祭祀……她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年纪那样轻便成大巫,应该如何做,做什么,才能让月落国百姓由衷信服?同时,她还要维持巫族与皇族平衡。
  这些都是她的责任。
  当大巫月入世历练,四年光阴,除瘟疫,解旱灾除蝗虫,解冤案行义诊……她一刻都不放松。
  回月落后,便是各国混战,她依旧入世,做尽力所能及之事。
  正是在月落的那几年,大巫月之名越来越盛。百姓爱戴她,偶尔乔装外出,有认出月的人,都会高呼膜拜,向大巫行至高之礼。
  大巫月是上天所择,却不漠视百姓,以巫力惠及百姓,她俨然是神。
  而且随着大巫月在月落走动,月落国多了一种声音,该休战了。
  休战声起,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应和。
  可朝臣,可那些想借由战争建功者,并不想休战。
  大巫之名越盛,对大巫月的非议也愈多。
  她做了责任以外的事,以大巫之名行祸乱国本之事,引皇族跟巫族众人不满——望月滩是大巫的行宫,亦是囚禁大巫月的地方。
  “她不是有大巫之力么?为何会被囚,”琏官想了想,“难道有什么可与她相克,让她受困不得逃出?”
  “皇命。”
  是了,大巫月是月落国的臣,必须听命。
  只是想,琏官就已经憋得慌了:“那她到底有没有用魂天阵破两族的契约?”大巫月曾经困于此,但不至于一直困于此,不然也不会使伊向之术将沈朝给封印了。
  可若是已经破契,她又为何留下沈朝?
  留着他的血,不让魂天阵失传?
  “封印我之前,未解,”沈朝看着那些红灯笼,“之后,应该是解了。”自他出了齐山,有意无意间,已看到太多巫族的痕迹。过去这千年,他们有的已经很好地融入了这人世,很多人可能都不知晓,祖上曾经是巫族。
  大巫月既下了决心,必然会做成此事。
  沈朝毫不怀疑。
  琏官却想到在魂天阵中,身灭的自己:“这解契,可需要什么代价?”
  “自然是命是魂魄,她会择时赴死。”
  从他的表情,琏官看不出悲喜。
  玄水珠就在手心,沈朝不顾她的观察,抚了抚她的头,“我们进去罢。”
  殿门是虚掩着的,白衣少年单手轻轻一推,那覆在殿门上的冰就簌簌落下了丁点。
  门开了,殿内空旷且光亮,燃着红烛,吊着大红色的灯笼,连梁柱都贴着双喜的字。
  这俨然是成婚的布置。
  殿中,一人着大红喜服,头蒙着朱红盖头,突兀地背对他们站着。
  看身形,是个女子。
  她跟外头那些人一样,被冻住了,身体内也无魂魄。
  出现在大巫月行宫的,正要成婚的女子……可奇怪的是,这大殿内没有仆从,只有她一人。
  琏官好奇:“这就是玄水珠给我找的身体?”
  沈朝却快步往前,走到那着红衣喜服的女子跟前。
  这女子有些奇怪,琏官看了看,发现新人的红盖头并没有被冻住。外头那些人,那些物件,可是全部都被冻地齐齐整整的,连门都没漏着。
  而下一瞬,她尚未来得及阻拦,沈朝已经掀开了女子的红盖头。
  冰面之下,女子眉眼如画,眉是眉,眼是眼,肤若凝脂,唇因着这大喜之日,也被勾勒成暗红之色。
  这是一个极好看的女子。
  可是她独自站在这大殿上,在盖头之下的这张脸,没有默然垂泪,而是面目安详地闭着眼。
  琏官看着沈朝,道:“你认识她?”
  “这是大巫月。”
  她是大巫月?琏官再认真看这新人,却辨不出她是不是言洄抱着的那位白衣女子。
  明明是喜事的布置,却只有她一人。
  还有这奇奇怪怪的红盖头,月还闭着眼。
  “你要我怎么进这副身体?”琏官到现在也无法离开玄水珠。
  沈朝却划开了另一手的手心,将玄水珠转了手。
  那血热乎乎的,是熟悉的味道。不只玄水珠喜欢这血,琏官这身黑衣裙也喜欢。
  他一手放血,另一手却破了大巫月身上的冰面,将她放倒在地。
  女子一身红衣,静静地躺着,灼目地很。
  这就是大巫月。
  沈朝说,是玄水珠给她找的身体。
  可冥冥之中,到底是多少人,多少力量将她引来此处?
  她想到沈朝对她的执着,夜幽对她的执着,言洄对她的好,还有这身黑裙上的符咒,到底意味着什么?
  琏官叫沈朝。
  他的手在流血,血流地很快,沈朝脸上却含着笑:“怎么了?”
  “巫族跟皇族的契,到底解了没?”
  “自是解了。”
  琏官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或许,还是自己的身体好。
  大巫月的身体再好,根骨上佳,有大巫之力,那都不是她的。
  占了这身体,她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大巫月的人生,她没想着要背负。
  琏官又问:“你信投胎转世之说吗?”
  “信。”
  “那大巫月,是不是已经投胎转世了?”
  她好多的问题,沈朝看她小心翼翼地坐在玄水珠上,一时间有些明白她的疑惑。他端正了神色:“你并非她的转世。没有灵魂的身躯,本就是空壳。你就是你,占了这身体,你依旧是琏官。”
  巫族与皇族之契,不是轻易就能解开的。魂天阵已经被月开启,她付出了所有,魂魄自然不会留下。
  久久,她点头。
  沈朝继续为她解惑:“巫族有一个传说,每过千年,便有另一个与之相契的人出现,或男或女。大概你就是与她相契的那一个人。我既能感知到你,其他人亦能感知到你。”
  这个传说,琏官曾听玄照说过。当时的说法,并不是巫族传说,而是世间规律。大多数人,都会有这么一个相契之人。或者长相一样,或者脾性一样……
  琏官不知道,她是跟大巫月哪里一样。
  照这么想,或者不仅仅是这身黑裙之故。
  显然,沈朝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计划了。这些话,他都要留到最后才说。
  “你可还记得我此前说的,要让三国恢复宜居?”
  琏官又点头。
  “驱散邪魔之气,需大巫月的力量,”沈朝边说,边将她举至月的额前,“接下来,就只需要这件事利用你了。”
  越近大巫月,这玄水珠越是蠢蠢欲动,琏官却临时叫停:“等等。”
  “你说。”沈朝以为她要问什么。
  琏官看着他,道:“听闻琅琊国天机阁收着很多机关术及其他术式藏书,只供琅琊国人查阅,概不外传。此事若了,这天机阁的藏书,我要第一个看。”
  天机阁是琅琊国培养帝师所在,极出名。传说天机阁妙的很,里边的机关还能轻易辨认,来人是不是琅琊国人。非本国人试图潜入,都会被统统打出去。若有本国学子偷偷拿书出去,一样能辨出,无差别打出去。
  “机关要解,或可一试。”
  琏官点头:“那就说定了,你继续吧。”
  话落,沈朝已经将她连着玄水珠一起按入大巫月的眉间。
  琏官曾以为只是她的魂魄,没想到这玄水珠居然可以透过大巫月的肤肉。沈朝的血,不简单。
  正这么想着,琏官的魂魄也在这副身躯变大,渐渐与新身体契合。
  她的魂魄,玄水珠,大巫月,三者之身彻底合为一体。
  躺着的喜服女子一瞬睁开了眼,与此同时,大殿响起了滴水之声。
  大殿之上的冰面融化了,琏官在衣服被弄湿之前,从地面站了起来。
  身前,是沈朝。
  而她的身边,不知不觉中,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