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什么时候?
  出了工坊的大门,拐过街角,眼见着街面上行人稀稀拉拉,没人再特意盯着他们瞧了,陈洐之这才松了手。
  掌心骤然空了,那抹温软触感一消失,他左手不自觉蜷了蜷。他没作声,只默默接过女人手里的两个油纸包,和自己提的布包纸袋归拢到一处,稳稳拎着。
  里面都是前天落在工坊里,原本就要带回去给她的新布料和零嘴。
  “啊……我,我帮你拿几个吧。”
  陈芊芊看他一只手提着那么多东西,有些不落忍。
  “我拿就行,”男人侧头,目光在她带着些许疲态的面庞停顿了一瞬,“路远,别累着。”
  这话一出,陈芊芊便歇了心思,没再坚持。
  预料之中的回答,她并不觉得意外,反正这人在某些方面一向固执,他自己乐意当苦力谁又能拦着?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来时的土路往回走,越近村口,人越少,小贩的吆喝声也渐渐听不见了。
  四下安静下来,只余风吹庄稼叶子的沙沙声,和他们脚踩浮土的细微响动。
  老天,要不要这么别扭……
  陈芊芊直叹气。
  想起早先他俩一起来镇上的时候,路上至少还能扯几句不咸不淡的家常,或者她单方面抱怨路远脚疼。
  眼下倒好,她真是一句话都憋不出来了,喉咙发紧,脑子里乱糟糟的,偏生肚子还不争气“咕咕”叫了两声,在这静悄悄的路上格外响。
  她偷偷瞥了一眼男人手里头拎着的吃食,没好意思开口去要,只得耷拉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乖乖跟在后头。
  今儿个是阴天,灰蒙蒙的云层遮住了日头,没前几日那么闷热了。走了一会儿身上出的薄汗被带着湿气的凉风一吹,冷飕飕的,倒也带来一阵异样的爽利。
  瞧着走了好一会儿,估摸离村子还有好长一段距离,陈芊芊实在是支撑不住,歇了一晚上的腿脚,不知怎的,还是酸痛得厉害,尤其是大腿根,又酸又软,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她吭哧瘪肚停了脚步,也不说话,直接蹲在了路边,抱着膝盖小口小口喘气,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浸的哒黏在额角。
  陈洐之发觉身后没了动静,回头就看见她那副可怜兮兮的小惨样。
  “走不动了……”女人埋着头,声音闷闷的,“歇一会儿……歇一会儿……”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村子还有许久的路程。
  陈洐之没说什么,默默把手里大小包裹放在路边干净的草稞子上,然后走过来扶住她胳膊,将她从地上搀起,引到一块表面还算平整些的青石上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到一边,隔着一小段距离。
  他打开其中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个白面包子,递了一个过去,“袋子里有水壶,渴了我给你拿。”
  包子皮发的暄软,捏在手里能感受到弹性,陈芊芊确实是饿狠了,接过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张嘴就啃。
  包子是猪肉大葱馅的,油水足,面皮被汤汁浸得微透,一口下去,咸香的汁水满嘴跑,她吃得腮帮子鼓鼓,嘴角都沾上了油光。
  肚子里好歹是有了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垫着,抓心挠肝的饥饿感总算消停了些,没那么难受了。
  吃着吃着,她眼角的余光察觉到身边一道灼灼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动作一顿,心里莫名发毛。
  真不知道吃个包子有什么好看的,跟个变态一样。
  她暗自嘀咕,脸上却有点热,抬手用手背抹了抹油嘴,接下来吃东西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变得小口小口的,斯文了许多。
  “不好吃吗?”陈洐之问。
  “……没有。”
  闻言他便不再说话,眼神转向远处灰蒙蒙的山峦,除了吃东西时发出的细微咀嚼声,两人之间再没有其他交流。
  这沉默并非全然的安宁,反倒像是各自怀揣着沉重的心事,不知从何说起,也不敢轻易触碰。
  越是如此沉默相对,陈芊芊越觉得身上燥,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擂鼓似的,吵得她心烦意乱。
  明明早上刚醒来,身边没他的时候,还没觉得怎样,怎么一跟他单独待在一起,就觉得浑身哪儿都不对劲,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爬?
  这是怎么了?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混蛋更是天生克她,都把她克成这副德行了!
  她有点恼,对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反应感到无语,又忍不住抬眼去剜罪魁祸首,但落了个空。
  男人正背对她仰头喝着水壶里的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旧衬衫,因为提了一路的东西,后背的衣料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紧绷绷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背部轮廓。
  这厚实的脊背,让她无端端的想起了那天,他就是用这副身板拉着那辆破旧的木板车,把她从婆家一路给拉回来的。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微微弓着背,双手攥着车把一步一踏,在坑洼的土路上艰难前行。
  车轮碾过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单调又磨人,她就坐在车上,即使刚死了丈夫,成了个人人都能戳脊梁骨的寡妇,可只要看着面前的背影,就觉得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
  那份踏实的感觉,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混账事,这个男人,确实称得上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不,不对,他确实是。
  坦白过后,那些在她眼里,本以为只是他一时色迷心窍,精虫上脑的强迫和禁锢,一下子被蒙上了另一层截然不同的意味。
  昨晚他说的话,颠叁倒四,不成句子,却像个闷雷一样在她脑子里滚来滚去。
  他说他早就看她的眼神不对了,他说他害怕,所以才逃去了镇上……
  照他那么说,他难道是……很早以前就对她存了那种见不得光的心思?
  陈芊芊心头一跳,脸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热度,又一次轰的烧了起来,连带着指尖都发麻痒痛。
  但具体是什么时候?
  她不敢再想下去。
  这太吓人了。
  一个大男人,一个跟她流着同样血的亲哥哥,竟然能把这样龌龊的心思,藏在心里那么多年,藏得滴水不漏,连她这个天天跟他生活在一起的人,都丝毫没有察觉。
  他每天看着她,跟她说话,帮她干活,心里头想的,却是那些乱伦的,肮脏的,不可告人的事情……
  这个畜生!这个闷不做声的王八蛋!
  他哪里是嘴笨,他分明是算计得比谁都精!
  手里的包子不知怎的没了味道,陈芊芊低下头盯着脚底那片被踩扁的草叶,耳尖薄红,再也不敢多看男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