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
  宝宁看见, 裴原回来时的神情比去时似乎还要高兴些。
  虽然面上不显,但眉眼放松,翘着脚坐在桌边喝茶, 脚还一晃一晃的。
  宝宁问:“你遇见了什么喜事?”
  “无事。”裴原把脚放在地上,换成正襟危坐样子,正色看着她道, “只是看着你就高兴。”
  宝宁已经梳洗好, 蹬掉鞋子爬上床, 倚在角落里哼哼一声:“真腻歪, 我不信。”
  “怎么了?”裴原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神色恹恹的, 和刚才那会儿简直两个模样。
  他走过去坐在宝宁身边, 仔细地看她的脸色:“身子不舒服吗?”
  宝宁低声道:“我来月事了。”
  裴原立刻明白过来。爱惜地揉搓下她的脸颊,又下意识往外看了眼:“红糖水煮上了吗?我去看看,给你端过来。”
  “我挺好的,不难受。”宝宁拉住他袖子, 眉心蹙起, 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是怎么了?”裴原想不明白原因,他把宝宁搂进怀里,手去揉她的小肚子, 笑问, “想听曲儿吗?随意点一首, 给你唱。”
  他今天温柔极了,嘴唇贴在宝宁额上, 抱着她摇晃, 哄孩子似的:“怎么不笑了, 刚才出去的时候你不还是笑哈哈的, 小哈巴狗一样。还是谁惹你生气了?嗯,还是晚饭没吃好,坏肚子了?让我再猜猜,想我了?”
  宝宁咬他的脖子,恼怒问:“谁是哈巴狗?”
  裴原笑起来,仰着脸让她咬。
  宝宁仍旧笑不出来,她身子往后撤一点,拉开与裴原的距离,懊恼道:“你还是不懂我什么意思。来月事了,就说明这个月不会有孩子了。”
  裴原愣一瞬,反应过来:“就这事?”
  “这个不重要吗?”宝宁伸手到屁股后面摸,摸出一个小拨浪鼓来,“我很盼望有个孩子,我记得你也说过,想要一个。”她声音低下来。
  裴原盯着她的鼓看,忽然道:“你鼓皮上的驴毛没有烧干净。”
  宝宁的注意果真被转移,不信道:“不会的!”
  她把鼓凑近脸,仔细寻找:“哪里有毛?”
  裴原随便指了个地方,骗她道:“这里,这里。”
  宝宁盯得眼睛都酸了,还是看不到裴原说的瑕疵在哪儿,直到听到身边压抑的笑声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在骗她!
  宝宁气得用鼓敲裴原的头:“幼稚不幼稚,和你说正事,乱扯什么!”
  裴原大笑着捏她的手腕在嘴边亲一口:“我当然希望有个孩子,但是他什么时候来,是男是女,我并不在意。或者,他不来也没关系,顺其自然就好。咱们现在的日子这样安稳,你却偏要给自己找麻烦,日日想着要孩子,岂不是没事找事,庸人自扰?”
  他这样说,宝宁哑口无言了。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一回事。
  宝宁问:“那咱们就等缘分?”
  裴原揪着宝宁手里的拨浪鼓扔到地上,又举着她的手瞧了瞧:“指甲长了。”
  他不想宝宁总想着孩子的事,故意要将她往别的地方引:“你在这坐着,等我打水回来给你剪。”
  宝宁惊讶地看着裴原,见他站起身往外走,不像是说笑的样子,不由握紧了双手。
  她心里高兴又担心,一方面觉得裴原变得温柔小意许多,更会疼爱人,这自然是她喜闻乐见的。但另一方面,裴原那双手……握筷子的时候宝宁都怕他把筷子掰断了,待会就要来掰弄她的手指头了。
  可千万要轻点,她骨头脆得很,咔嚓一声,说不准就折了。
  虽如此想着,当裴原把装了温水和干花的盆子放到桌上,宝宁还是乖乖地将手放进去。
  裴原忽然就想起了魏濛的那桶茶叶,现在看着宝宁的手,不知怎么就说了句:“好像道菜,泡椒美人爪。”
  宝宁怔怔盯着他看了会,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心里浓情蜜意尽数消失,一把将手抽出来:“我看你还像是卤猪头呢!”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裴原扯着她放回盆里,哄劝道,“你安分点,我伺候你。”
  宝宁骂他:“好好的一个人,偏偏长了一张嘴。”
  “不长嘴,岂不是要饿死了?”裴原起身去拿剪子回来,顺嘴答一句,“若不长嘴,那喉咙也不要长,胃肠也不要长,肚子里就空空的,那还是个人吗?塞一些草进去,就是个草包,立在稻田旁边,就是个草人。”
  宝宁根本说不过他,泄愤地拍水面,溅得到处都是,而后命令他:“洒了,快去擦桌子。”
  裴原回头,喉头一梗,认命地收拾干净。
  指甲泡得软一些,裴原把盆子撤下去,盘腿坐在宝宁身边,拉着她手放膝上,认真地剪了第一下。
  宝宁凑头看一眼,笑道:“还成。”
  裴原揉捏她的指头,瞟她一眼,有些得意:“那是自然的。”
  宝宁屁股动动,蹭得离他更近些,将脸贴在他的臂膀上,嘱咐道:“可千万轻一点,仔细一点,要剪得漂亮圆润。”
  裴原问:“不圆润会怎么样?”
  宝宁温声道:“不知道,还没想好,但你肯定不会好过的。”
  她闭上眼享受,裴原歪头看她一眼,觉得她现在慵懒的样子可爱极了,如此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日子又变得甜蜜温情了。
  暖融的夜风从窗口吹进来,裴原慢慢悠悠地给她剪指甲,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宝宁用空着的那只手环他的腰。
  五指剪完,宝宁放在眼前看,还算满意,另一只也交给他。
  “阿原,其实我刚才一直想的是,圣上为什么还没有传旨见我。”宝宁往指头上吹口气,语气担忧,“自溧湖一别,已经一个月了,眼看着夏天就要过去,怎么还是没有入宫的旨意?他不满意我吗?”
  “和你没关系。”裴原嘴里的小曲停下,顿一下道,“是他对我还有戒心。”
  宝宁蹙眉。
  裴原忽然笑起来:“但马上就要中秋宫宴了。”
  宝宁问:“宫宴会怎么?”
  裴原故作神秘,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目光变得幽深。宝宁看他的神情,心意相通,马上明白过来,他在这次宫宴上一定有些举动,或许与裴霄有关,与当年的那场下毒案有关。
  她心跳快了几下,正想开口问得仔细些,忽听见咔嚓一声。
  两人俱都低头看,只见裴原手下的剪子偏了,宝宁的指甲被他剪坏,原来长长的漂亮指甲硬生生被斜着剪断,丑得令人发指。
  她养了这么久的指甲全毁了,宝宁脑子立刻嗡的一声。
  裴原倒吸一口气,赶忙捂她的眼睛:“看错了,不是那样的,你先别看……”
  宝宁扯下他的手,愤怒道:“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着急地往床下跳,裴原赶紧抓她,宝宁泥鳅一样,根本拉不住。
  没过一会,她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药臼,里头是满满的凤仙花瓣。
  她目光沉沉地盯着裴原的指头,看得裴原心突的一跳,隐隐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想拿出男人的威严来震慑她:“季宝宁,你要记得,我是你丈夫,小打小闹便算了,你不可胡来!不过指甲而已,你再养养,很快又长出来了,现在是想做什么!”
  宝宁不语,只是紧抿着唇,盯着他看。
  裴原逐渐败下阵来。
  ……
  第二日,裴原的脸色极差,提剑出门时,身上的冷气比平日都要重几分。
  还有就是,走路的姿势怪异了,好像很僵硬,总是低头瞧。刘嬷嬷看见,他迈出门槛的时候,在左脚和右脚之间犹疑了许久,好像那不是他的脚一样。面色也极为嫌恶。
  她问宝宁是怎么回事,宝宁笑盈盈道:“被蚊子咬了口,不妨事,嬷嬷不必担忧。”
  裴原让两个侍卫押着常喜去刑部。
  常喜被五花大绑,脚上也拴着绳子,根本走不了,一蹦一蹦的,押送他的侍卫纷纷耻笑他。
  常喜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他本以为计划万无一失,没想到不但没成功,还被识破了真面目,如今更是成了囚犯受辱。
  他死便死了,倒也没关系,只是太子的风评难免受此影响,常喜想到裴霄向来善用的狠辣手段,不由悔怕,担忧裴霄因此恼怒,会迁怒他的家人。
  常喜心灰意冷地走着,蹦跳太累,加上临出门的时候被打了一顿,身上太疼,没一会就觉得膝盖酸乏,要坐下休息。
  侍卫不许,常喜便与其争吵,侍卫也急了,扬了巴掌要打他,正此时,路边忽然冲出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大声阻拦道:“光天化日下,你怎么能出手伤人,还如此捆绑,滥用私刑,简直丧尽天良!天子脚下,我大周律法就这么被你等视如粪土吗?古有狐假虎威,今有你们狗仗人势,我今日见了,如果不出手阻止,就白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了!”
  常喜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人,瘦弱文静的书生,瞧着一推就能摔仰过去,却如此仗义直言,常喜不由心生感动。
  “哪里来的穷秀才!”侍卫抡着棍子挥了两下,指着他的鼻子骂,“知道这是谁府上的犯人吗,是济北王府的,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我不是穷秀才,我是东营来赶考的书生,我叫孙兴业!”书生毫不畏惧地回视,“不管是谁府上的犯人,犯了什么罪,你们滥用私刑,当街打人就是不对。若有罪,交到京都府,交到刑部,怎么也轮不到你们!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要将这人送到刑部去,你们王爷也要跟着一同去!”
  说着,他去撸常喜的袖子,把里头伤痕露出来,召集周围过路的人道:“你们快瞧,这是济北王府的王爷,打人了!”
  眼见着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俱都指指点点,常喜几乎喜极而泣,哪里想到还会有这样的转机。
  自从魏濛将他绑了后,只是吊着他,一下没打过,谁想到今早上忽然闯进来一群人,一人给了他一棍子,常喜被打得晕头转向,愤愤不平。现在看着这书生和围观的百姓,只觉打得好!
  他也跟着大喊道:“是王爷又怎样,王爷便可随意打人吗!今日打的是我,明日就是你们了!”
  此言一出,百姓更加愤慨不平,甚至有人上前推搡那侍卫,要求放人。
  书生大声疾呼:“没天理,没王法!快放人!若不然就叫你们王爷出来,一同治罪!”
  侍卫傻眼了,他们就两个人,虽然手上有兵器,但面对着十几个激愤的百姓,还是没有胜算。
  他们冷了脸,想拔刀吓唬,将人都轰走,没成想这样更激怒了众人。众人奋起,甚至有的人已经脱了鞋子,照着两个侍卫的脸就砸去,还有大胆的抢夺了刀。场面瞬时一片混乱,一场群架就在眼前了。
  正此时,常喜觉得自己手腕被攥住,一抬眼,是那个叫孙兴业的书生。
  “大人,我认得您!”孙兴业眼神热切,拿出小刀割断他脚腕的绳子,拉着他就往外跑,“我们趁乱快逃吧!”
  常喜看一眼身后,真的打了起来,那两个侍卫被按趴在地上。
  怎么回事呢?常喜仍旧心中不解,但逃命要紧,连忙如梦似幻地跟着孙兴业跑了。
  到了安全的地方,常喜还在喘粗气,孙兴业眼含热泪,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叩首道:“大人,草民有一事相求,请大人允许!”
  常喜犹疑着:“你说。”
  孙兴业抬起脸道:“自来京城以来,我听说太子殿下贤名,一直仰慕,想要成为太子的门下,但殿下手下人才济济,我不得其法。正在今日遇见了您,我仰慕太子,尊敬您就像是尊敬太子一样,立刻便想着,豁出性命也要将您救出!”
  常喜感动道:“没想到,如此世道,竟然还有你这样心思纯净的人!”
  孙兴业含泪道:“草民愚笨,智谋才略不如人,唯一片赤胆忠心,日月可鉴。”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常喜叹息道,“殿下不会再要我留在身边,你不必如此拜我。”
  孙兴业露出悲痛的神色,常喜又道:“但举荐你,还是可以做到的。你舍命救我,我晚些会去面见殿下,自然会为你美言一番。”
  孙兴业大喜,连忙叩首谢恩。
  ……
  不远处,裴原靠在墙角,点点头,冲魏濛道:“不错,演得都很不错,你找来的人很好。尤其那个脱鞋打人的,把愤怒演得很逼真。”
  魏濛道:“裴霄过于奸猾,在他身边安插人手,太聪明的他定会怀疑,还是孙兴业这样的好,容易取得信任。”
  他说着,低头问裴原:“小将军,你的脚怎么了,为何这样不自在,总是抓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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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有趣的大戏就要来了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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