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第50章□□中的温饱
  顾建国这么一说, 顾老太自然是高兴。
  她粗略清点了下五个儿子并童昭带回来的这些粮食, 老泪盈眶, 总算是踏实了。这些粮食俭省一点吃, 应该是够熬十个月了。接下来赶紧拔掉那些空心麦子, 种上红薯高粱大豆的, 到了秋天, 还能收一茬。那茬秋收虽然怕是大部分要上缴公粮,可总是能给各家留一小部分吧,足可以补上剩下两个月的空缺, 这样他们一家子就能熬到明年麦收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算露出一点笑来:“这一次的灾,咱算是熬下去了, 不过你们千万记住, 咱们收了粮食的事,可不能往外传, 这人哪, 饿极了, 啥事都能干出来!”
  孩子们生在社会主义新国家, 自然是见识得少, 她以前啥事儿没见过。
  底下儿女媳妇甚至那小孙子,一个个齐声答应, 大家都知道性命攸关的时候,谁也不敢乱说话。
  这边大家又重新制定了策略, 看看外面的粮食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回来, 一切都商量定了,就先让家里的男人们过去补觉,等明日慢慢蚂蚁搬家的方式往家里运粮食,女人们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再出去打听下大家伙的情况。
  这一打听可好,这才知道,生产大队里一部分人冲出去想办法抢购粮食了,可是还颇有一些人,觉得事情还没有那么严重,觉得“不知道啥情况,还是再看看吧”,更有的表示“国家不会让我们饿死的,放心好了,会有救济粮的”。
  当然更有的,比如隔壁的老萧家,表示“粮食太贵了,太贵了,没粮票啊,没粮票咋弄粮食”。
  各种情况都有,让陈秀云等人大开眼界。
  而那些脑袋灵光的,诸如陈胜利一大家子,全家男人女人的都已经跑到县城里去抢粮食了。一起参加抢粮食的还有赵辉煌家,甚至是孙建设一大家子。
  你说怪不怪,当初非要坚持三倍产量种子在那里煽动群众的是他孙建设,现在发现麦穗有问题,第一时间跑去外面抢购粮食的也是他们家!
  当然了,他们去晚了,最便宜最划算的粮食已经被老顾家的几个儿子和陈胜利家兄弟买回来了,他们只能去东收收西收收,买那些不太划算的了,高粱不嫌弃,高价不嫌贵,只要能进嘴的,也都统统买回来了。
  大北子庄这种半个生产大队出去抢购粮食的行为,终于引起了其他生产大队的注意。
  人们开始疑惑了,开始纳闷了,开始打听了,一打听之下,吓坏了,赶紧跑到自家地里去搓麦穗。
  一搓之下,都差点晕倒在那里。
  等被人扶着站好了,哆嗦着腿,一个劲儿地叫,叫啥啊,赶紧也去买粮食啊!
  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粮食价格已经炒起来了,最划算的玉米和大豆已经几乎买不到了,只有昂贵的精细麦子和最廉价的红薯干(说是廉价,其实比当初顾家买麦子还贵)能买,虽然不划算,可是没办法,大家伙还是咬着牙买了。
  备点粮食总比没有强啊!
  还有那陈年的粮食,有了虫子眼的大豆子,他们也不嫌弃,统统买。
  这种消息传得快,才几天功夫,周围几个县全都反应过来了,大家震惊了,发慌了,也都加入了抢粮食大军。
  而大北子庄一部分表示再等等看的,也坐不住了,纷纷搜罗家里的粮票钱财,扑向周围县城乡镇,跟蝗虫一样,见到粮食就收,什么价格都可以,什么品种都可以,只要能入嘴的就得买!
  收光了附近几个县的,他们再去更远的县,花再多钱也愿意,只要有粮食就行!
  就连隔壁的孙六家,还有老萧家,都赶紧卖了结婚时候好不容易才从老乡手里买到的金戒指,换了钱去高价收高粱米了!
  这个时候,也不嫌没粮票黑市价格高了……
  轰轰烈烈的抢粮运动告一段落的时候,周围几个县的粮食价格已经上了天,人们惶惶不安地对着那根本结不出麦粒的麦穗子,开始问了,这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拔啊!
  陈胜利在那天开完会后,就不见人影了,他先去收购了点粮食,然后就开始去打报告,打完报告,继续抢粮食。
  他这个人,为了公社也算是尽力了,可是尽力之余,他也得考虑下一家老小。
  他是除了顾家外最先知道消息的,家里行动够快,拿出的钱财也足,所以这次储备的粮食也不少。
  他带领着大家伙,先把那空心的麦子都拔掉了,之后便开始种红薯,疯狂地种红薯。
  “多种,把秧子都挤得满满的,这就是咱们以后的口粮了!”
  这边种着红薯,那边县里关于这件事的处理下来了,说是现在国家困难,我们作为人民群众,不能给国家添麻烦。这件事是我们自己的过错,不应该让国家为我们负责,我们要积极地面对困难,不怕牺牲,团结一心度过难关……
  各种口号能说出花来,那么到底是个啥意思?
  很简单,就是说:这件事确实是错了,可是没办法,你们自己想办法,自己负责吧,我们没办法管你们。
  好啦,这下子原本指望着救济粮的,顿时差点晕倒在那里,挣扎着回家赶紧数数家里有多少红薯干能做多少个窝窝头……
  顾家人此时却是彻底松了口气,经过这几天蚂蚁搬家式的搬运,已经偷偷摸摸地将五兄弟收购来的粮食给运回家,并且藏起来。
  他们把粮食塞得到处都是,犄角旮旯的,大缸里,炕洞里,还有里屋角落里,甚至炕寝里也塞了一些。因为怕被老鼠祸害了那些粮食,几个兄弟还特意又把炕洞给封死了,还在家里来个大扫除,清理老鼠等隐患。
  忙完这些,他们掰着手指头算算,十个月不用担心粮食了,而且大多是玉米这种吃起来口感好的,高粱米小米大豆和麦子也各有一些,再掺和着屋顶上晒着的红薯干,一家子吃十个月没问题的。
  顾家人松了口气后,也投入了热火朝天的栽红薯秧子的战斗中。
  这红薯啊,可不是像其他农作物种下去种子就行的,那得先拿红薯来培植,培植出了红薯秧子后,再挪到地里去,这是个技术活。
  陈胜利这个时候急了眼的,把全生产大队所有会栽红薯秧子的都召集起来,光顾家的就被召了仨,纷纷过去帮着一起栽培。
  栽培好了再种下去,眼巴巴地数着日子等着红薯发芽长出红薯,好晒红薯干当粮食。
  而这个时候,陈胜利让童韵算了下账,生产大队应该上缴多少公粮,麦子没收成,这个时候应该拿多少粗粮来抵,需要去卖多少玉米和高粱,小算盘拨拉得啪啪响,最后算出来的结果触目惊心。假如说这次秋收能顺利收获如往年一样的大豆玉米高粱,交了公粮各种折算,最后人均分到的粗粮,最粗最粗的红薯和高粱,也就是能撑两个月而已。
  一年的时间,只有两个月的粮食,那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办?
  陈胜利脸色沉重地在办公处踱步,最后一言不发。他知道生产大队里的各家有各家的情况,有人精明,听到自己的话赶紧冲出去买粮食了,也有的傻,还等着天上掉馅饼,更有的穷,他就没钱去买粮食!
  此时的赵辉煌和孙建设早就不说话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闷不吭声躲起来不出门,指望着大家伙把他们忘记了。
  可是大家能忘吗,忘不了,有人冲进去他们家,指着他们的鼻子骂,要求他们把粮食交出来给大家伙吃,甚至有人冲过去他们家,开始抢他们家粮食了。
  赵辉煌和孙建设为了保护粮食被打了个鼻青脸肿,可是最后依然没能护住,藏的粮食被社员们一抢而空。
  也有的社员跪在办公处外,请求陈胜利想想办法。
  “你可是我们的大队长啊,我们都信任你,这个时候了,你必须站出来想办法啊!”
  办公处外跪了一群人,一脸哀求,求着陈胜利想办法。
  这个时候,他们早就忘记了是谁逼着陈胜利下了这个决策,是谁投票选择了三倍产量的神奇种子。
  陈胜利踱步了半天,最后骑上了自行车,他要去公社,去县里,去请求支援。生产大队的社员们不能就这么饿死啊!
  人们翘首以盼,等着陈胜利带来好消息。
  两天后,陈胜利从县里回来了:“今年的公粮,可以少交一部分。”
  有了这个结果,他再叫来童韵,噼里啪啦一番算盘响,最后得出结论:大家伙把家里粮食都换成粗粮,比如红薯干……高粱也不要了,在这种最艰难的情况下,能吃六个月。
  六个月,这已经很不错了。十二个月的时间,你能有六个月吃饱饭,剩下的六个月怎么办?别别别,可别问这种傻问题!问这种傻问题,你就活该饿死吧!
  只有六个月的粮食,那当然是匀到十二个月,每天吃半饱,这不就行了?吃半饱,你也有力气干活,也不至于饿死,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陈胜利把这个他千辛万苦争取来的结果告诉了大家,他已经尽力了。这是他抢先报了今年的麦穗问题立下的功劳换来的,县里给了他灾荒指标,全县一共才三个指标,有了这个指标可以少交公粮了。
  人们听到这个消息,欢呼啊雀跃啊,感动得流眼泪啊!
  接下来一年只能吃红薯面窝窝头了,那玩意儿不好吃,可再难吃那也是能吃的东西,接下来一年只能吃个半饱了,肚子肯定不舒服,可是再不舒服那不会饿死人了!
  人们感激陈胜利,热泪盈眶,简直是想跪下喊观音菩萨。不过陈胜利说了,现代社会没有观音菩萨,回家去吧,回家躺着节省点力气,也能省点粮食。
  人们纷纷表示,今年还要选他当大队长。
  陈胜利苦笑一声,这大队长当得他简直是想死,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让给孙建设当当。
  可孙建设人家躲家里根本不出门啊,人家自从被抢了粮食,躺在家里养伤装死了!
  哪敢露面啊,一出来有人就拿着土疙瘩扔他,扔他一脸!别以为贡献出你家偷藏的粮食就能过去这次的事,和你没完!
  陈胜利看着这情景,也是哭笑不得。想想这事儿,知道自己应该感激顾老太,特意提着一兜子鸡蛋过去,谢顾老太提醒之恩。
  顾老太自然是没收,要那个干嘛,谁家都缺粮食,鸡蛋以后更不是普通人能吃的,有那鸡蛋,还不如换点粗粮,能够一家子吃饱好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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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家的粮食不但够吃的,而且这次收购的都是好粮食。没办法,当时匆忙之中大采购,采购的粮食都是好的,因为人家觉得这种精细粮食自己吃不划算,卖掉换了钱去买粗粮更合适,以至于这次采购的粮□□细粮和玉米粒占大多数。
  顾老太一盘算,开始定下了计划。五岁以下的孩子每天可以吃一顿精细粮,五岁以上的跟着大人一起吃玉米面的,偶尔间搭配一些高粱面。于是粪堆粮仓就得和大家吃得一样了,而墩子猪毛黑蛋蜜芽儿几个却能享受小灶。
  这么一来,灾荒来了,她家反而伙食上了一个档次,以至于他们现在反而吃得更好了。
  不过就是多花了些钱而已,顾老太表示不要紧,吃好了就行,至于金镯子什么的,没关系,这东西都是身外之物,保命要紧。再说了,她还藏着好几个呢。
  陈秀云厨艺虽然一般,不过做面食却有两下子,她开始做玉米面烙饼,榆钱烙饼等,黄橙橙的饼子看着就让人流口水。而对于家里蜜芽儿这样的小孩子,既然有一顿精细粮指标,那就更好办了,擀面条,烙千层饼,葱花饼,做小馍馍,拌菜疙瘩,这都可以。
  蜜芽儿可算是饱了口福,她最爱吃陈秀云做的汤捞面和小馒头了。汤捞面香喷喷的,绵软劲道,加上葱花再洒一点盐,浓郁的汤汁热腾腾,喝起来别提多舒坦了。至于小馒头,家里用黑麦和白麦,做成黑色小馒头和白色小馒头,一顿吃一个,喷香细软,不知道比玉米饼子又好吃多少。
  她吃得好,长个子就长得快,小胳膊小腿儿的慢慢伸展开,以至于到了这年冬天,她快两周岁的时候,已经和寻常三岁孩子差不多高了。
  她长得俊俏好看,用大家伙的话说,那就是头发像墨,皮肤像雪,嘴唇儿就如同枝头红颤颤的樱果儿,本来就精致漂亮,再配上童韵特意给她做的小红褂子和小绿裤子,扎两个小羊角辫,乍一看就跟年画上的娃娃一般可爱。
  她吃得好,小身子也有劲儿,跑步走路玩游戏的,都能跟着哥哥们一起了。或许是这个小身体终于开始摆脱了没有发育完全的婴孩时期,物质基础完备了,她的上层建筑思维也开始迅速发展起来。
  她慢慢地发现,自己不会有那种小孩儿脾气了,不会像当初那样因为吃不到奶就嗷嗷哭叫了,更不会因为一个鸡蛋而追着孙红英半条街了。
  说白了,她的心思开始趋于成熟,思维方式也理智起来。
  现在的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吃鸡蛋的话,必须躲起来吃,吃完后把鸡蛋皮也要扔进自家垃圾堆里,不能让外人看到。
  这是一个贫穷而且资源匮乏的年代,财不露白,就是这个道理。
  孙红英现在经常找她玩,找她玩的时候就问她你家今天吃啥好东西了,让我尝一口行不,她一概摇头又摆手,说我家吃得红薯干窝窝头,剌得嗓子疼。
  她早就听大人说过了,孙六家当时盼着救济粮,认为国家一定会想办法,根本不舍得去县城里赶紧高价买粮食,甚至还笑话说这群人肯定白忙活,后来等大家都疯抢起来,这才傻眼,赶紧跑过去,粮食全都贵得要死,舍不得花钱买了,买了一堆最便宜的红薯干回来,所以现在一家老小天天啃红薯干。
  当初人家陈叔叔直接在开大会时候喊话了,说赶紧去抢粮食,奈何这群人根本听不进去,以至于去晚了,用自家买精细麦子的价格买的红薯干,现在饿肚皮又怪谁呢!
  孙红英看着蜜芽儿小嘴儿利索地说吃得红薯干窝窝头,撅了噘嘴,不高兴地说:“吃就吃呗,谁稀罕你家好东西,又不要你的,问问还不行么,不说实话!”
  蜜芽儿听了,直接扭头就走了。
  不稀罕就别问呗,干嘛天天扒着人家问?要不是自家出胡同肯定经过她家门前,自己都懒得碰到她!天天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吃啥,不就想沾点便宜吗?
  她有那吃不完的好东西还不如让自家小哥哥多尝一口呢,干嘛便宜她?
  蜜芽儿迈着两条小胖腿颠颠地往家跑。
  孙红英从后面看着,只见她白生生的小胳膊浑圆,还有那两只小辫子,辫得真好看,就跟画上一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再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心里不是滋味了。
  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儿不欢而散后,孙红英回到家,撅着嘴儿哼哼:“肯定吃白面馍馍了,说不定还有鸡蛋!”
  孙六媳妇听着女儿念叨,连忙瞅过来:“啥?白面馍馍?鸡蛋?说啥呢?”
  孙红英犹豫了下,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娘。
  “她们家天天吃好东西!”
  “你咋知道?”
  “娘,我瞧着蜜芽儿又白又胖!”
  自己黑瘦,可为啥蜜芽儿白胖?孙红英觉得,肯定是因为她吃好东西了!
  孙六媳妇开始没当回事,可是后来一想,说得对啊,为啥蜜芽儿那么白白净净的,还胖乎?其实不但蜜芽儿,就是老顾家其他几个男孩子,一个个都黑壮黑壮的,一看就有力气,和别家孩子不太一样。
  她琢磨了一番,便把这事儿说给了刘美娟听。
  “你和老顾家挨着,知道他家啥情况吗?”
  刘美娟一听,也是愣了:“咱们缺粮食吃挨饿,都跑去刮榆树皮,连草根都不放过,他家好像没打过这种主意,难道他们天天吃饱饭?”
  孙六媳妇纳闷:“可是我去过她家,她家好像也是高粱面和红薯面,看不出啥好东西啊?”
  刘美娟皱眉:“不好说,顾家老太人精明着呢,说不定都是骗咱们的,背地里吃好东西!再说了,她家有钱,她儿子在县城里,她自己当老师也不少工资,还有她那儿媳妇童韵,也能挣钱,一家子那么有钱,能和咱一样吃红薯面窝窝头?”
  孙六媳妇想想也是:“哎,说得是,不过想想,人家吃好东西,其实也和咱没关系,人家不偷不抢的,也没犯法,人家有钱吃好的确实也应该。咱们吃不上,也不能说让人家送咱们吃。”
  可是刘美娟不怎么想,她想起自己当初逼着婆婆去顾家借粮票,结果被赶出来的事。
  难道说,他们其实有的是粮票有的是粮食,只是不愿意借给自己?
  这个问题,她得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