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章 活着回来
  这句话说得乐成公主想哭。
  段保珊却是在笑的。
  她的唇抿成了一条线,只唇角微微扬着,能看到两侧浅浅的梨涡。
  她的笑容很淡,眼神温和,便是情绪,也不是能简单用言语形容的开心或者不开心。
  她的笑容,依旧婉转又内敛。
  这幅模样,乐成公主从前是不喜欢的,她欣赏直来直去的,而段保珊从小到大,在一些事情上都有那么些欲言又止。
  可这会儿她看段保珊的笑容,大抵是心境变了,或是知道这个小九九很多的姑娘其实也没有那么多坏心,乐成公主甚至觉得,这么腼腆笑着的段保珊还有些好看。
  思及此处,乐成公主的眼眶更红了些。
  她近来哭了好几次,倒不是优柔寡断、多愁善感了,而是她突然重新认识了很多人。
  比如方氏,比如段保珊,亦比如她的母后。
  可偏偏,重新认识她们的方式并不叫人愉快,更多的是被逼到绝境时的奋起反扑。
  她的母后与父皇撕破了脸,以后再做胆小谨慎状,到底也与从前不同,未来是好是坏,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
  方氏已经不在了,而段保珊,危机重重。
  乐成盼头段保珊能活下来,既是感念段保珊的挺身而出,亦是想多一分希望。
  她知道母后其实是个很有善心的人,若不是为了独女,不会那般狠绝,若段保珊真的没有命回来,母后会后怕、会庆幸,但也会愧疚。
  乐成不想谢皇后愧疚,一如她不想谢皇后出事。
  重新认识的方式与结果,不该都是悲剧一场。
  “活下来,”乐成公主郑重地重复了一遍,“一定要活下来。”
  段保珊颔首,轻轻应了一声。
  告别公主,她去慈心宫里磕了头。
  皇太后是个很爱说道的人,动之以情也好,晓之以理也罢,可今儿她说不出来。
  无论是情还是理,段保珊想得很周全了,她自愿亦主动。
  皇太后省下了那些话,只给段保珊安排了几个嬷嬷与宫女,懂医理、会拳脚、听得明白东异话,她寄望这些能给段保珊的东异之行添些保障。
  段保珊谢了恩,接受了皇太后的这份心意。
  翌日清晨,就是段保珊的启程之时。
  她得郡主仪仗,但终究不是什么“体面”婚事,时间又紧,几乎是匆匆出发。
  热闹倒是真热闹,百姓们涌了一路,隔着马车高声冲她说话,喊得也都是“平安”一类的祝福话语。
  段保珍哭了一路,成国公夫妇倒是都没有再落泪,送段保珊出了城。
  直到远远看着马车离开,再也听不见车厢四角悬着的铃铛声响,成国公夫人才被扶上了轿子,帘子一落下,她忍不住嚎啕大哭。
  “送亲”的马车在十里亭外小停了一阵。
  顾云锦在这儿等段保珊。
  “我知道你抱着必死的决心,”顾云锦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再是艰难,想想父母兄弟,这话听着是站直了说话不腰疼,可我能允你的就只有一样,只要能从蜀地抽出手来,小公爷必打东异,必来救你,你一定要活到那时。”
  就这么一句话,但段保珊知道,顾云锦说得很郑重。
  不是刑马作誓,也一样重如泰山。
  段保珊的笑容依旧浅浅的,想了想,道:“我若死了,朝廷不打也要打,我不会让东异人如意,我会努力活,活到朝廷准备好发兵的那时候。”
  顾云锦却摇了摇头,语气柔和,但咬字沉沉:“不,你要活着回来。”
  这几天,所有人都告诉她,要活下来,可段保珊自己,其实并没有那样的信心。
  顾云锦抬起手,抱着段保珊,道:“你愿意去东异,为的是成国公府,是为了你的父母,为了兄长与妹妹。
  你扛起了担子,你也重情,可你要是回不来了,他们又会如何?
  等你哥哥承爵,他看着成国公府的匾额,想到那上头还有你的血,想到他拼死奋战都没有留下你的命,他这个国公爷,能心安理得、能高兴吗?
  没有人会高兴的,无法护住至亲妹妹的悔恨会跟着他一辈子,哪怕嘴上不提,他夜半酩酊,念着的还是你。
  就算他灭了东异全族,大仇得报,这份后悔也不会减少一分一毫。
  你的命不仅仅是你的自己的,也是你的父母兄弟的。
  你舍得吗?”
  顾云锦想要鼓励段保珊,就要在对方最看重的地方下力气。
  段保珊最放不下的是家人。
  而这番话,顾云锦是推己及人。
  那是蒋慕渊告诉过她的前世,是顾云齐在她死后久久无法释怀的悔恨,即便哥哥借着蒋慕渊的势,抄了整个杨家,他依旧在痛苦后悔。
  顾云锦想,若段保珊真的牺牲了,段保戚这一生同样无法心安。
  段保珊的身子微微发颤,顾云锦感受的到,段保珊哭了。
  每一句话,都落在了段保珊的心尖上。
  她的脑海里都是段保戚站在匾额下沉默无言的身影,那个画面剐得她心肝肺都痛。
  段保珊靠着顾云锦的肩膀,恍恍惚惚的,又想到了段保珍。
  她没有一道长大的姐姐,从来都只有她安抚妹妹的份,因而这一刻靠着顾云锦,她才隐约明白,原来“姐姐的怀抱”是这么一个滋味。
  很暖,叫人安心。
  她家保珍也只有她一个姐姐,要是她回不来了,那个不想再讨债的妹妹还能靠着谁呢?
  何况,还有父母。
  母亲没有再当着她的面哭过,但眼底的那份自责和无奈,依旧映在了段保珊的心上,父亲亦然。
  “我……”段保珊试着开口,声音因为落泪而发紧,她清了清嗓子,道,“我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马车继续上路了,顾云锦目送车队走远,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另一侧。
  十里亭处,平素是不缺告别的各式亲友的,但腊月快过半了,这个时候还出远门的,就很少了。
  那辆马车虽然选了个不打眼的位子,但停了好一阵了,还是极其打眼的。
  车把式也看到了顾云锦,回头与车内说了什么,而后,车厢帘子微微撩起,露出了里头人的侧脸。
  顾云锦定睛一看,那是贾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