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2
  吵闹得这么厉害, 肯定是王太后已经气性极大了。
  自从刘彻不跟她商议, 擅自颁布了立卓文君为后的圣旨,王太后就如同吃了炮仗一样, 整个人满身都是火气, 几次三番想把刘彻叫去长乐宫。
  她是刘彻的母亲,没有亲自去见刘彻的道理。
  更何况,她要教训刘彻,哪里能屈尊纡贵, 亲自到未央宫。
  可是王太后没想到的是,刘彻竟敢晾着她, 根本不曾到长乐宫见她。
  这简直把王太后气得一佛升天,恨不得把能见的东西全都给砸了。
  她是汉室的太后, 更是刘彻的亲生母亲, 含辛茹苦把刘彻养大,扶持他登上帝位。
  窦漪房死了之后, 她合该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刘彻就该以天下来奉养她。
  可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翅膀硬了,不听阿母的话了,不仅不让亲舅舅田蚡做丞相,连封赏王家人也推三阻四。
  如果没有王家田家, 能有刘彻的今天吗?
  这小兔崽子别的没学会,忘恩负义倒是信手拈来。
  他不许她干涉朝政,她拗不过他。
  可是她是汉室最尊贵的女子, 整个汉宫都应该听从她的吩咐, 刘彻竟然要立新的皇后, 给她挑一个新媳妇,竟然不告诉她这个母亲!
  哪怕是民间,儿子的媳妇,家里的女君都是由儿子母亲来挑的。
  刘彻这是要造反吗?
  如果她连选皇后的事都不能做主,日后干脆就装聋作哑一辈子,了此残生算了。
  这样憋憋屈屈做一个太后,没有窦漪房的半分权势,更何况是吕后,还不如不把刘彻扶上位。
  王公公伺候在王太后身边,又是王氏旁支人,对王太后一向忠心耿耿,十分了解王太后的心思。
  他不屑地看了眼信誓旦旦的黄明奇,讥笑不已,“黄明奇,太后可是陛下的生母,是汉室最尊贵的太后。太后要见陛下,你竟然胆敢不去禀报,还拿陛下做筏子。待我秉明陛下,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黄明奇面上恭敬,仍然寸步不让,“王公公这就折煞小弟了,小弟哪里敢谎称陛下的旨意。实在是陛下正有要事,不耐烦人打扰。太后跟陛下母子情深,又素来体贴陛下,定是能够谅解的。”
  王公公听着黄明奇睁着眼说瞎话,气得咬牙切齿。
  黄明奇这明着说太后体贴陛下,那如果太后再请陛下往长乐宫,岂不就是不体贴陛下。
  太后对陛下不满已久,陛下对太后也未尝没有嫌隙,可那是太后跟陛下母子之间的事。
  他们两个大神斗法,底下的人若是跟着踩一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太后可以自己责骂陛下,陛下可以不听太后之言,底下人却怎么也不敢有一点放肆之处。
  黄明奇这句话放出来,他即便是王氏旁支人,还净身做了宦官,一旦太后认为他妨碍了跟陛下的母子情分,只怕第一个饶不了他。
  他是王氏旁支庶子而已,身份低贱,父亲早亡,只留下一个寡母跟一个弟弟。
  在甄选伺候太后之人时,他咬着牙进宫,是因为他不进宫,母亲跟弟弟都要过不下去了。
  他们依附在王氏名下,父亲死后田地都被收了回去,靠着母亲微薄的嫁妆渡日。
  母亲母家已经败落,几个舅舅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根本没有一点能够依靠的。
  更可怕的是,舅舅把家业败光了之后,连妻女都卖了。
  山穷水尽之后,他们把主意打到了母亲身上。
  母亲虽然不能被他们卖了,可是母亲还年轻,不足三十的母亲盈盈弱质,举手投足间又有一股坚韧的味道,正是可以做暗娼的好材料。
  母亲去王氏族长那里哭诉了好几次,族长只说母亲这是疯魔了,哪里有亲生哥哥逼迫已经嫁了人的妹妹去做暗娼的道理。
  王大郎却明白,族长只是不愿沾染是非。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事。
  舅舅们舍出一条命,什么事做不出。
  族长爱惜羽毛,不肯沾染上这种穷凶极恶之徒。
  可是年仅十三岁的王大郎,跟只有九岁的弟弟,哪里护得住自己母亲。
  在东躲西藏大半年后,他听闻了王太后有意收留孤儿,以后送到宫里侍奉之事。
  他那时候便知道,自己最后的机会来了。
  抚养的孤儿,外面的人,哪里比得上王氏族人,还有一个寡母幼弟能够捏在手里。
  而他一朝被选中进宫,王氏族里就出手打发了几个舅舅。
  干脆利落,毫无后患。
  他自愿进宫,若是还有这样的祸患留在外面,定是要对太后不利。
  他十四岁进宫,待到今日,爬到长乐宫副总管的位子,从王大郎变成了王公公。
  他尽管得太后信任,可是跟太后并没有多少情分。
  太后一朝可以扶起他,就可以扶起其他人。
  整个王氏田氏最大的依仗,就是太后。
  王公公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面上却笑起来,“黄大监哪里的话,真是折煞我了。太后对陛下一片慈母心肠,是好几日没有见着陛下了,心中甚是想念,这才吩咐我来请陛下至长乐宫。太后昨日就盯着长乐宫厨房做了陛下甚是喜欢的墨鱼汤,正盼着陛下了。黄大监如此百般阻扰,可是瞧不上太后为人母的一点心意?”
  黄明奇哪里敢认下这个罪名。
  虽然未央宫跟长乐宫不合已久,太后跟陛下早就有了隔阂,可是这哪里是他一个宦官能管得了的事。
  “冤枉,天大的冤枉”黄明奇一脸笑,脸上不能再诚恳了,“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啊,就是奉着陛下的旨意,在这里守门罢了。公公是一个心善的,还切莫为难啊。”
  话说到这儿,刘彻已经没有了任何心思,阴着脸抱着苏碧曦,苏碧曦坐在他后面,给他轻轻揉肩,“太后叫你去,是为了我的事吧?”
  苏碧曦太知道王太后的脾气了。
  王太后在窦太后面前受了大半辈子的气,小心翼翼地讨好孝景皇帝,讨好馆陶大长公主,甚至讨好陈阿娇,不仅让刘彻娶了陈阿娇,还把女儿隆虑公主嫁给了馆陶大长公主的儿子。
  她忍了这么些年,就是盼着等到刘彻登基以后,她从此就可以扬眉吐气,抬头做人,却不想,刘彻并不听她的。
  王太后想要掌控刘彻,进而像窦太后一样掌控整个汉室,是埋在心底几十年的野望,她是绝不会放弃的。
  刘彻的脾性,又是绝不可能被任何人掌控的。
  母子两之间这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怕一辈子都消弭不了。
  而在于立后之事,在刘彻看来,他是汉室的天子,是天下至尊,所有人都该听他的,他想立谁做皇后就立谁,这是他身为天子,身为男子的权利。
  然而在王太后看来,母亲给儿子挑媳妇,打理汉宫之事,则是天经地义的,刘彻若是插手,就是存心跟她过不去。
  刘彻紧紧蹙着眉头,“她不是为了你,是根本看我不顺眼。只怕现在在太后眼里,还不如没有养大我。”
  连阿母都不叫,可见刘彻对王太后的怨愤有多深。
  “阿彻”苏碧曦思虑了一番,手放在刘彻头上,轻柔地给他按摩穴位,“太后毕竟是你阿母,多年来为了护着你,着实不易。她素来不喜欢窦氏人,更何况我认在了馆陶大长公主名下,做了窦氏的翁主,便更不喜欢我了。你固然可以跟太后一直这么冷着,终归不是一个长久的法子。不如各退一步,从其他地方让太后高兴高兴。太后高兴,你也办成了事,两厢得益,岂不是更好?”
  刘彻把苏碧曦的手抓住,放在自己胸口,问道,“君儿有什么好主意?”
  “我没有好主意,只是我这一路,见多了生离死别,妻离子散的惨事,对于人之常情,有了更多的感怀。”苏碧曦语气艰涩,脸上有些许黯然。
  刘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我看过你的信,那些□□至极的恶鬼…….我当日不想去管黄河决口,确是有不是的。”
  大汉跟匈奴的战争,势必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僵持。
  何况百越不稳,投靠匈奴的羌族,再加上北边的朝鲜,这些地方任何一个有了异动,再加上黄河之大灾,就能将汉室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放任黄河水灾,大灾过后荒芜的田地,流离失所的灾民,四处横行的瘟疫,还有一群吃着灾民肉喝着灾民血的恶鬼,就会成为大汉一个一日大过一日的毒瘤。
  “太后身为人母,自是为子女操心。平阳长公主守寡,太后一直操心其孤苦,不如你给长公主寻一门好亲事,找一个好驸马,自是能够慰藉太后的慈母之心”苏碧曦出了主意,“再者,平阳长公主若是再嫁,其子曹襄虽然年幼,看在长公主的份上,让他承继了平阳侯的爵位,定能让长公主放心一些。”
  也能让太后更加高兴一些。
  这些事情刘彻办来并无难处,自己长姊对自己一向看顾,“只是太后恐怕不会因此就舒心。”
  太后的胃口,刘彻十分了解。
  仅仅有平阳一事,怕是填不了。
  苏碧曦倒了一些温水喝了,被刘彻抱进怀里,抢了口中的水,脸红得不像话,锤了他一把,平复了一些才道,“文锦商行在匈奴行商的商队回来了,带回来了一些南宫长公主的消息,还有南宫长公主的亲笔信。”
  因为苏碧曦要开拓匈奴的商贸,刘彻索性便把一些汉室在匈奴的探子交到了她手上,也便宜她行事。
  这些探子跟商人,在苏碧曦的运作下,终于联络到了南宫长公主。
  南宫长公主的亲笔信,苏碧曦也是清晨才收到的消息,这便告诉了刘彻。
  刘彻果然大为吃惊,这是南宫长公主和亲匈奴十几年以来,第一次收到她的信,“信在哪里?”
  “消息传回的路子跟信不同,信最快也要三日之后才能到。”苏碧曦理解刘彻的心情。
  可是匈奴离长安何止千里,这样隐秘的信件,必须走的是极为安全的路子,其中的关节多到不可计数。
  苏碧曦之前不提起,也是不想让刘彻着急,打算等到信到了之后才告知他。
  可是现在有了王太后之事,那就是两说了。
  有了南宫长公主之事,知道有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受苦的女儿,王太后再大的心,也要先放一放。
  丈夫为了汉室,把女儿送出去和亲,根本不顾女儿的死活。
  如果她惹恼了儿子,刘彻也硬下心肠,那可怎么办?
  刘彻可是刘启的亲儿子。
  刘彻固然要搭救南宫长公主,但未必不能跟王太后做上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