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你呢。
  他扪心自问着。
  他不知道。
  舒杨见他只是沉默,薄唇微抿着,侧头看窗外,眉眼都透着倦。
  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这几年家里就没少催过他,但他却像是在跟家人,跟所有人抗衡,一直没动静。
  生活里几乎就只有工作,工作,和工作。
  sr遭受了那么大的动荡最终在他手里稳下来,一切都步入常轨,只有他和沈何晏在离经叛道。
  沈何晏不在眼前,再晚个一两年都好的。
  可他不能再等了。
  “今年还是不想结婚吗?”舒杨问。
  这话问的有些无用,这都十一月了,眼见着一年又要过去。
  他望着窗,若有所思地答,“嗯。”
  “你再不结婚,我和你妈都老了。”舒杨叹气。
  忽然,沈京墨微微睁眼。
  眼见着窗外马路边,一道纤细单薄的身影,穿透雪色,从车上下来,正往这边来。
  一个中国女人。
  雪厉风疾。
  雪幕中,那女人身形纤柔,裹一件及膝盖长黑色呢子大衣,卷发拢在一侧肩头,嵌在雪色里,像一株栀子似的,摇摇欲坠的。
  她眉目被纷纷扬扬的雪掩映得明晦,依稀透出几分清冷。
  他目光陡然一沉,拧紧眉。
  立刻从座位上站起。
  舒杨被他不小的动静惊到,手里端着的咖啡差点儿给泼洒了。
  “怎么了你?”
  可那身影只晃了一瞬,就看不见了。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阔步地,往咖啡厅门外走。
  绕开门前,把自己甩进外面寒冽的冷空气里。
  越过雪色,任厉风夹着雪花刀子似地滑过他脸颊,巴掌一样拍得他双颊生疼,他机械地甩开步子,沿着那道身影直去的酒店大门的方向,奔过去。
  这怎么了啊。
  舒杨朝他背影望过一眼,满肚子疑惑。
  奔入他二十多分钟之前出来的那个大厅,头顶粲然的灯火揉碎了坠入他眼底,灼灼地在空气中张望。
  除了左右行人疑惑的表情,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幻觉一样。
  是幻觉吗。
  *
  气温骤降,陈旖旎迅速躲进电梯,跺了跺脚。
  高跟鞋在地面敲打,脚掌传来酥麻,似乎这样就能传递温度,缓解冻僵的脚底板。
  电梯门在眼前关闭。
  她抬头,顺着一溜儿按钮望上去,抬手按下22层。心底忽然想到,她以前在港城的那个小公寓,也是22层。
  算起来,真的很久没回去了。
  这家酒店顶层是个很有名的旋转餐厅,她之前和怀兮带星熠来过一次。得知怀兮把地方选在这里,离她不过三五个街口,她打个车就来了。
  一进去,灯火通明的餐厅里,食客的交谈声与说笑声窸窸窣窣,皆一众的欧洲面孔。
  怀兮和星熠两个中国人,一大一小的,坐在中间位置,很显眼。
  星熠今天看起来情绪的确是不太好。小脸泛着白,也不知是冻到了还是什么,偎在怀兮身侧,神情也恹恹。
  陈旖旎走过去。
  星熠看到她,没像往常一样奶声奶气地先唤一声“妈妈”,小嘴呶得老高,直瞧着她,跟谁怄气似的。
  陈旖旎手还冰凉着,一路都捏着拳,这会儿摩挲了下手心,微微生了热。
  这才去抚摸他柔软的小脸,顺便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好像没早上她从家离开时那么烫了。
  她柔声笑:“星熠呀,怎么表情这么不好?”
  星熠嘤咛,转头就贴到怀兮怀里去,像是撒娇,又像是闹脾气,不看陈旖旎了。
  怀兮也是尴尬,拍了拍他脊背:
  “星熠,你妈妈来了也不打招呼呀。”
  陈旖旎自然知道他是个难哄的脾气,还绝对不能惯,一惯就人来疯闹翻天的那种。
  她过去,抱起他。
  小家伙这些日子好像是又长身体了,重了不少,她往后一仰,腰差点儿闪了。
  抱着他过去,坐到她那边去,她边脱外套,边不住抱怨:“吃什么好吃的了,一下这么重?”
  怀兮主动道歉:“……啊,对不起,那会儿带他打完针,他说要吃……”
  她本想说“糖”,星熠忽然就从陈旖旎怀中冒出小脑袋,给怀兮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人精似的。
  怀兮立刻懂他意思了,想了想自己也不占理,不想跟他计较,就顿了顿说:“——吃冰激凌,然后有点儿闹肚子。”
  陈旖旎伸手,顺着他毛衣下沿去摸他圆滚滚的小肚子。胃有点儿凉。
  她登时不悦了:“下次不许缠着人给你买东西,想吃什么跟我说,我让你吃你才能吃——你就喜欢对耳根软的人撒娇,看碟下菜。”
  星熠又是嘤咛,埋在她怀里,跟哭了似的,直抽气。
  “哎,你别训他……”怀兮劝阻。
  “千万别惯他,以前他就是仗着别人喜欢他,爱惯他,才把牙给吃坏了,”陈旖旎话虽严厉,却还是轻柔地拍着他肩背,放缓了声线,“忘了上回牙多疼?吃了冰的拉了几天肚子?”
  星熠小手揪着陈旖旎衣服,埋头在她胸口,又直嘤咛。
  哭唧唧了半天,陈旖旎感受到一片潮热,察觉到他不对了,好像是哭了,她身子僵了一下,刚才佯装出的严厉也立刻消失,拍了拍他脊背,试探着,“星熠?”
  他不吱声。
  “星熠?”她语气放低柔,“怎么啦?不高兴了?”
  虽生下星熠已五年,每次面对这样情况,她还有点手忙脚乱,不会应付。
  她小时候,可没什么被人哄过的经历。而下决心把星熠生下来,也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的。
  那年出国,她吃了避孕药,就是怕有了孩子给她累赘,她会被牵绊住走不彻底。
  可没想到,还是怀孕了。
  去做孕检,医生告诉她,她吃药前的一个月就怀孕了。孕期内吃避孕药是无效的。
  其实她一开始是想打掉的。
  但不由地,总会想到阮慈。
  阮慈从小就会对她说,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下了她,如果知道她是个累赘,就吃药早早把她杀死在肚子里得了。
  每每想起,她就下不了决心。
  一个鲜活的生命,怎么能说杀死就杀死。那么轻易。谁也不能被给予生杀大权吧。
  她一人在外飘荡,又难免觉得孤单。
  也会想一想,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有个流淌着她的血的小生命,温软的身躯,蜷缩在她臂弯,就这么陪着她过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这么多年,她不想恋爱,不想结婚,甚至最开始时连朋友都不想交。
  但还是想有谁能陪陪她。
  不至于让她那么孤独,那么彷徨。
  而他是,这么鲜活可爱的一个小生命。
  她还是下过一番决心,譬如努力告诫自己,既然生下他就要负责到底,不能像阮慈一样说那种话。
  上辈做过的错事,说过的错话,不能再在她和她的下一代身上重蹈覆辙了。
  她要疼他爱他。
  他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星熠从出生起身体就不够好,虽没得过什么大病,可小病不断,从小到大医院没少跑过,牙齿也不好。
  她总在心底自责,是不是因为她在怀孕的情况下吃了避孕药的原因。
  她抚着他脊背,轻柔地拍打着,安慰着他:
  “星熠,你怎么了呀,有什么不高兴的告诉妈妈。你这么小怎么能在心里憋事情呢,妈妈刚才说错话了,对不起,妈妈向你道歉。大家都是疼你爱你惯着你的,你有事就……”
  “妈妈。”星熠缩在她怀中,声音闷沉沉,打断她。
  “嗯?”
  他已然有了哭腔,“你根本不爱我。”
  她愣了愣,只当他撒娇,笑了笑,“谁说的,妈妈最爱你了。”
  “不,妈妈不爱我,”他脑袋蹭着她,直摇头,滚热的眼泪都沾惹到她的皮肤上,“……妈妈骗我。”
  “怎么哭了呢,”她叹着气,揉了揉他脑袋,抬手,给他擦掉眼角的泪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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