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
  说着,他蹲下身,直视着丽娟,抬了抬下巴:“说说,怎么回事?”
  丽娟一直昏迷不醒,现在脑子都还是懵的。她抬起手背,揉了揉困顿的眼睛,打了个哈欠,忽地察觉到了反常的情况。都被捕了,她竟然还觉得很困,很乏,很想睡觉,这太不合常理了,正常情况下,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还有,刚才在车上,明明都睡了两三个小时,醒来了,但她还是觉得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连陈律师是什么时候出的事都不知道。
  而这一切都是在喝了那瓶水以后才发生的!
  “黑子呢,黑子哪儿去了?”丽娟扭头,四处张望,这里只有几个警察和一辆警车,黑子和他们的车子都不知所踪了。这似乎验证了她心里的怀疑。
  张彦盯着她:“你昏迷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如实交代!”
  丽娟心乱如麻,咬住下唇,哆嗦道:“我,就是黑子丢了两瓶水给我和陈律师,我喝了水,就觉得很困,然后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那陈律师呢?你昏迷之前,他有没有什么异常?是你先昏迷还是他先昏迷?”张彦询问道。
  丽娟咬住下唇,仔细想了一下:“我不记得了,那时候他精神好像还好,还在跟黑子说话,他说跟黑子替换一下,让黑子休息一会儿,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丽娟抱着头,一脸痛苦,有被逮捕的痛苦,也有被同伴出卖的痛苦。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黑子要这么对她,是徐哥的意思吗?
  看她一脸迷茫痛苦的样子,张彦明白,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就着了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问题来。
  摇摇头,张彦招呼一个民警过来看着她。自己则站了起来,观察周围的环境,左侧的马路边,有许多的碎玻璃片,他弯腰拾起了一块捏在手里看了看。
  “应该是车窗玻璃,这边还有一块十几斤重,棱角被磨得发白的石头,上面还带着一些碎玻璃渣子。根据车子的行驶方向,碎玻璃渣子集中掉落的位置,被砸坏的应该是驾驶座旁边的那扇玻璃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等陈律师醒来才知道了。”邹林涛已经检查了一遍现场,根据现场的痕迹,大致揣测出发生了什么。
  张彦把碎玻璃丢到了地上,问道:“陈律师情况怎么样了?”
  邹林涛说:“检查过了,他是被坚硬的物品砸中了头,伤口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具体的情况还得等检查过后才知道。我已经给县医院急救科打了电话,他们派了救护车过来,到这边恐怕还得等一两个小时。陈律师的情况不宜贸然移动,我的意思是留两个人下来守着他,等救护车过来。”
  这么安排很合理,张彦没有意见,跟罗全对视了一眼,他说:“那麻烦邹副局长安排一个人留下跟罗全一直看着陈律师吧。”
  邹林涛点头,扫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四个警察,点了一个年轻的警察留下。然后他问道:“丽娟那边呢?她说了什么?”
  “她一开始就被黑子给放倒了……”话说了一半儿,张彦陡然意识到了不合理的地方,他三步并两步,跨了过去,问丽娟,“车子上就只有你和陈律师、黑子?那徐安平和沈容呢?”
  其实问这句话之前,张彦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难怪副队要让他带着霖县的民警到这边来呢,原来大鱼早就跑了,不在这边。副队支他们过来,一则是误导藏在霖县警方中的败类,二则也是为了抓住黑子、陈律师和丽娟三人,免得让他们这三条小鱼给跑了。
  既然弄明白了副队的意图,他当然要好好配合副队,演好这一场戏了。
  丽娟被张彦急切的口吻和黑沉沉的脸吓了一跳,从醒来至今,她的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有些不在状态,但从她和陈律师昏迷不醒被丢在马路中央这件事让她认清楚了一个事实:她和陈律师已经成了无用的弃子!
  丽娟本来就不是一个善茬,连枕边人刘大海也能说放弃就放弃,更何况是徐安平和黑子。他们对她不仁,那她为什么还要讲义气?
  丽娟眼神跟淬了毒一样,用力咬住下唇,实话实说:“我也不清楚,我前两天没怎么休息,今天放松下来,上车就睡着了,还是被车子颠醒的。醒来的时候好像是听到陈律师问过徐哥……徐安平他们呢?当时黑子说,他们的车子在前面,但我们也没看到,后来我就又睡着了。徐安平这么对我们可能是怕我们分钱,想独吞大家这几年赚来的辛苦钱。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特意带上沈容。”
  张彦挑了挑眉:“带沈容有什么不对吗?”
  丽娟沉默了两秒,说道:“沈容她虽然是邱钰平的老婆,但她跟邱钰平才结婚半年,她根本不知道邱钰平在外面做了什么。她是被我们半要挟,半哄骗过来的,其目的是怕她去报警揭发我们。”
  她这番话把沈容撇得很干净。张彦有点诧异,他还以为女毒贩已经泯灭了良知,但没想到她还有善的一面,人性真是太复杂了。
  张彦心里虽然意外,但脸上却没表露出分毫,口吻公事公办,没有丝毫的人情味:“你说的情况,我们会详细调查。警方不会诬陷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丽娟没吭声,她之所以替沈容说了一两句话,不过是看她可怜罢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邱钰平不是,刘大海不是,徐东平也不是!
  张彦没管丽娟想什么,他蹙着眉走到邹林涛身边说:“丽娟说不大清楚,不过可以确定,他们开了两辆车。”
  他又蹲下身,捡起了一块碎玻璃渣子瞅了瞅:“这就奇怪了,不是还有一辆车吗?他们为什么要砸窗户?难道是另外一辆车出了故障?可这附近也没有车子啊!”
  邹林涛刚才也听到了丽娟的话,他皱眉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抓住徐安平就知道了,走吧,先追上人要紧。”
  “来了。”丢下了玻璃碎片,张彦拍了拍手,回到了车上。
  邹林涛的人将车子开了出去,路上大家都不发一言,车子里只有邹林涛跟其余两只小队不断联系的电话声,气氛异常的紧张。
  过了一会儿,杨淼那支小队忽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副局,看到了滇z3xxx的车子,车窗玻璃坏了一扇,正朝咱们这边开来,开车的是个男子,副驾驶座上没有人,不确定后座有没有人。”
  “这就是目的,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吩咐了一句,邹林涛挂断电话,又跟另一只小队说明在哪儿发现了目标车辆,让他们赶紧过去。
  两只队伍赶紧往杨淼所处的位置赶去。
  黑子开着一辆敞开玻璃的车,飞驰在寂静的乡村公路中间,呼呼的山风从破开的窗户边灌了进来,打在他的脸上,得亏现在天气还很热,要是换了冬天,他肯定被冻成了一个冰人。但哪怕是夏天,一直被这样强烈带着山涧寒气的风吹过来,黑子仍旧不大舒服,脑门都被吹疼了。
  他忍不住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该死的姓陈的狗东西,早知道砸死他……”
  骂也没用,逃命要紧,黑子强忍着难受,猛力踩着油门,打算尽快到约定的地方跟徐东平汇合,然后将这辆烂车子给丢了。
  忽地对面一道强光灯从前方马路的尽头打过来,接着是轰鸣的汽车声,黑子也没放在心上。反正也不过是一辆路过的车罢了,这条路虽然偏僻了点,但也不可能一晚上一辆车都没有。
  不过,当车越来越近,露出雪白的车身时,黑子傻眼了,这竟是一辆警车,因为警车车顶的警示灯一直没有亮起,所以先前他一直没发现。
  怎么办?这辆警车肯定是冲着他来的。
  黑子不傻,大晚上,荒郊野岭的,要是没有案子,警方怎么会过来?他们肯定是奔着自己和徐哥来的。现在自己只有一个人,手边也没趁手的武器,而对方却有一车的警察,自己这回恐怕是要栽了!
  而且就算对方不是冲着他来的,看着他的车窗烂成了这样,肯定也会下来问两句,产生怀疑的。
  这该死的丽娟和陈律师,肯定是他们出卖了自己。黑子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又滑又粘,几乎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抓住反向盘。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反正被警察抓住也是死,还不如拼一把。
  黑子本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否则也不会走上犯罪的道路。瞅了一眼越来越近的警察,黑子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马路太窄,掉头回去,往相反的方向走显然不现实。
  那就只能硬闯了,他把车子开到右侧马路边,给对面的车子腾出一个窄窄的仅容一辆车通行的过道,然后一口气将油门踩了最大,汽车嗖地一下,像离弦的箭直冲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杨淼紧张得脑门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因为乡村公路比较窄,错车都要两辆车互相避让,才能错开。所以他本来是打算将车子开过去,拦住黑子的车,再下去抓人的。但依黑子这不要命的开法,他真将车开过去,两辆车肯会发生剧烈的碰撞,一场车祸无可避免。
  对方这种亡命之徒不把命当回事,但他不能,他背后这些兄弟们的家人都还在等着他们回去呢,小吴上个月才做爸爸,那么小小软软的婴儿不能没有爸爸,守在家里的妻子不能没有丈夫,辛勤一辈子将孩子抚育成人的老父老母不能没有儿子!
  杨淼用力将方向盘往左边一打,避开了黑子疯狂开过来的越野车。
  成功了!黑子眼看警方的车避开了他,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他没有松开油门,就以这种速度飞快地往前跑,企图甩掉后面掉了个头穷追不舍的警车。
  黑子不要命地往前开,虽然占据了一定的优势,但后面的杨淼也不弱。黑子到底是在大都市里混了很多年,对老家这种乡下狭窄的乡村公路还是不大熟练,远远比不上经常下乡的杨淼。
  所以哪怕他把油门一直踩到了最大,但还是没办法甩掉后面的警车。
  精神高度集中,开了半个多小时后,黑子有些吃不消,脑袋被凉飕飕的夜风吹得越来越疼,手指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高度紧张的姿势,都有些僵硬了。但最要命的是,他如此拼命了,但似乎收效甚微,警车还是像牛皮糖一样,不远不近地吊在他的身后。搞得他好像是在给警车领路一样。
  黑子心里升起一抹绝望的情绪。他隐隐有种预感,他这次恐怕没法逃了。不,他不能认命,油门都已经踩到底了,黑子还使出全身的力气往下踩!
  “简直是疯了,他不要命了!”副驾驶座上的警察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
  前面嫌疑人的车子开得太快了,这可是在没有路灯的乡下小路上,长时间保持这种车速,在遇到拐弯、下坡的情况时,非常容易发生车祸。
  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这个警察的话音刚落地,前面忽然发出一声轰的巨响,然后他们就看见黑子的车在拐弯处撞上了前面的石壁,被弹了回来,翻个了跟头,车顶向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在公路旁边的泥土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坑。
  杨淼赶紧踩下了刹车。
  后面的警察看到这一幕,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算不算是自作孽呢?等车一停,他们赶紧下车过去。
  车子撞上石壁,车身跟着剧烈一动,翻到半空中的时候,坐在里面的黑子就后悔了。死亡的恐惧紧紧攥着他的心脏,那一刻他的心脏都骤然停止了跳动。
  轰地一声,车子摔了下去。
  黑子被摔得七晕八素的,他只觉得痛,浑身都痛,像是散架了一般,尤其是左腿小骨处,撕裂般的痛,痛得他恨不得昏过去算了。
  可强大的求生欲让他竭力保持着清醒,双手死死抓住破损的玻璃窗,也不管上面的碎玻璃扎进手里有多痛。他按在上面,用力推已经被挤压得变形的车门。
  可车门纹丝不动。他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在流失,神智也越来越模糊,莫非他就要葬身在车子下方了吗?
  精神恍惚之间,黑子仿佛看到了他的童年,物质贫乏却不乏乐趣的童年,幼时与村里的小孩一起玩耍,长到十几岁,见村子里的同龄人一个又一个的辍了学,去外面的大都市晃了一圈,新年回来的时候个个都穿着新衣服,手里还有许多的钞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那么的洋气,那么的令人艳羡。把他的魂儿也给勾走了,他也不读书了,去了父母打工的城市,进了流水线上打工,日复一日,新鲜感被枯燥乏味、时间又极长的工作给消磨掉。
  原先那些令他钦羡的美好生活根本不存在,他再看村里出去打工的年轻人就如同看那墙上褪了色的陈年旧挂历,再不复当初的光彩。
  那些年黑子进过工厂做流水线的工人,去工地搬过砖,也去发廊做过学徒,他想找一门轻松赚钱,能赚很多钱门路,像那些高楼大厦里走出来的光彩照人的都市精英一样。
  可他发现,城市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只能生活在城市的最底层,住着狭小破旧的出租屋,干着日复一日,没有技术含量,随时都能被人取代的工作,领着微薄的薪水,挥洒在网吧激动人心的游戏厮杀中。
  直到他遇到了徐安平这个老乡,他的生活变了,赚钱变得易如反掌,所以哪怕明知道这是错的,这是一条邪路,他还是没有任何的挣扎就走了上去。
  他以前以为平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上徐安平这个老乡,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他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后悔。但当死亡来临时,他才发现,面对死亡,贫穷落后都算不得什么,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不重要……
  但上天好像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黑子的手没有了力气,无力地垂了下去,脑子也越来越模糊,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他想,他这辈子真是白活了!
  忽地,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了,一只坚实有力又带着热度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有人来救他了,黑子放心地闭上了双眼。
  杨淼和另外两个警察小心翼翼地将黑子拖了出来,放置在旁边的路上。
  “他身上有多处伤口,左腿断了,全身有多处软组织受伤,很可能伤及内脏。”杨淼初步判断了一下黑子的情况,拧紧了眉,“他的情况不大乐观,不要移动,我打电话,问问副局,救护车过来了没有,让车子到这一边一趟。”
  邹林涛接到电话,赶紧给留守在青浦村的警察打了电话。
  好在,救护车刚到把陈律师抬了上去,还没开回城,现在赶过来还能节省不少时间。
  刮了电话,邹林涛他们的车子也开到了车祸现场。
  邹林涛和张彦跳下了车,就看到杨淼守在黑子面前,他环顾了四周一圈,问道:“就这一个?不是说还有徐安平和一个叫沈容的女人嘛?”
  杨淼说:“车子上就只有黑子一个人,没有徐安平和沈容。”
  邹林涛拍了一下额头,郁闷地吐了口气,没抓到徐安平,现在黑子又重伤,没法询问出徐安平的下落。他一点线索都没有,怎么找人?总不能满山乱转悠吧!
  思忖了几秒,邹林涛扭头,看向在观察车子周围情况的张彦:“你那边……有没有办法,确认一下徐安平的行踪?”
  张彦回头,扫了一下在场的十来个警察,反问:“邹副局长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我一直跟你们在一起,我也以为徐安平在这辆车上。现在看来,咱们猜错了,他肯定是早就跟黑子他们分开了。”
  想到这里,张彦忽地大步往后走,跑到警车边,一把拉开了警车的门,狠厉地盯着坐在里面,戴着手铐的丽娟:“徐安平呢?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们?是不是警方这边有人跟徐安平通风报信?”
  “你说什么呢?”邹副局长走过去,一把拉住张彦的胳膊,冷冰冰地盯着他,“你这是怀疑我们霖县警方!”
  丽娟黑漆漆的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她张了张干涩的唇,用嘶哑的声音说:“下午四点多快五点的时候,我们正在吃饭,徐安平去院子里接了个电话,回来之后,就把我们的手机全给没收扔进了鸡汤里,还说警察已经到了镇上,马上就要的他家这边了,让我们赶紧走。”
  这话无疑是证实了张彦的猜测。
  邹林涛一愣,猛地转过身,两只眼睛如探照灯一般,死死盯着他手底下的这些警察。每一个他都很熟悉,都是他出生入死,勤勤恳恳工作的好兄弟,究竟是谁会给徐安平通风报信?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邹林涛忘了追问徐安平的下落,也让在场的警察都紧张起来,大家都没心思想帮助d市警方抓捕嫌疑犯的事了。
  这样一来,就没人会想到马副队长带着人去追徐安平了,警局里的这只蛀虫暂时也不敢跟徐安平通风报信了。对这个结果,张彦非常满意,他垂下了眼睛,默默站在一边,看邹林涛准备怎么办。
  ——
  山坡上,越野车内,徐安平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落到装着美金、金条、木仓的黑色手提包上,轻轻地抚摸,那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一般。与之相反的是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冷,非常淡,几乎看不出来情绪,但仔细看,他眼底有阴鸷一闪而过。
  大晚上,夜风呼呼,荒山野岭,在出逃路上,遇到了轮胎被扎破的车辆,不肯帮忙,结果他们的车轮胎也给扎破了,这可真是邪门了。如果站在路中央求助的不是一个长得黑乎乎的年轻小伙,而是个娇滴滴的漂亮姑娘,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撞邪了。
  徐安平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沈容的也差不多。
  她没见过大白,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警察,还是单纯的求助的路人,又或是其他道上黑吃黑的家伙。
  但不管是哪一路的人,双方起争执的可能性都非常,旁的不提,警方已经追来了,徐安平忙着出境逃命,他不可能跟对方磨蹭浪费时间,他也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