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你要孝顺你爸妈知道吗?你是他们的老来子,得来不容易,你妈生你吃了大苦头的。”
  “哎,我孝顺着呢。”陈易生笑着给唐方盛了一小碗羊肉汤,替她撒上葱花香菜蒜叶。
  楚卫国端过一大碗油泼辣子:“吃辣吗小唐?”
  陈易生接过辣子:“她还是别吃辣,我吃。奶奶,你磨的辣子给我带一点走,想死了。哪儿的辣子也不如你做的好吃。”唐方看着徒留口水,忍了。
  楚奶奶笑得高兴:“行,你都拿去都行。”
  羊肉汤雪白,羊肉却香嫩,唐方看向楚奶奶:“奶奶和嫂子还有小朋友不一起吃吗?”
  楚奶奶亲热地拍了拍陈易生的肩膀:“你们是客,你们吃你们的。我们厨房里留着呢。”
  陈易生似乎习以为常,反而站起身来:“我去厨房溜达一下,奶奶你别藏了好东西不拿出来。”
  唐方有些别扭,往外看,那个叫四红的女孩儿立刻从大门口跑开了。
  陈易生回来的时候手里果然多了个瓷碗:“嗨,奶奶你吃荞面饸饹怎么也不给我弄一碗。”
  “你个岁子弹,瓜弥十捻的奏知道找吃的!”楚奶奶笑得不行。
  四红的妈妈端着个碗跟着跑了进来:“还有酱呢!”
  唐方看着像荞麦冷面,又闻着酱料有麻酱红油蒜汁醋辣子的香味,眼巴巴地看着陈易生。
  陈易生在她小碗里拨拉了几根:“就尝尝啊你。”
  荞麦面筋道,调料极香,还有轻微的芥末味,唐方差点打了个喷嚏,两口就吃完了,乖乖地喝羊肉汤,唏哩呼噜吃完一碗,陈易生就又给她添了半碗:“你悠着点慢点吃,别又吃撑了。”
  虽然陈易生再三提醒,唐方还是不免吃撑了,戴了太阳帽在院子里消食,四红妈吃完饭,戴上斗笠拽着四红就出了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唐方走完二十圈回到正屋里一看,陈易生在门口的一张老摇椅上已经睡着了,两边厢房的门虚掩着,传来不知道是奶奶还是楚卫国的鼾声。
  一天跑了两个来回,昨晚也才睡了那么点时间,唐方看他手里的蒲扇掉在了地上,弯腰捡了起来,坐在旁边小凳子上替他打起扇子来,算投桃报李,旁边的鼾声十分催眠,不知不觉她的头也沉了眼皮也重了,垂下去抬起来,抬起来了又垂下去。
  陈易生一睁眼,见唐方的脑袋正一掉一掉的在打瞌睡,手上的蒲扇还有气无力地摇着,看方向是在给他扇扇子。他从未如此安宁满足过,静静地看着眼前人,岁月静好,莫过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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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来一个粗长君,祝大家周日愉快,明天上班上学也有好心情。
  第100章 野李子
  唐方一觉无梦睡得昏天黑地, 突然感觉口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了, 猛然惊醒抬起头。
  陈易生默默看着大腿上一处晕开的濡湿,表情很复杂。往好里想是唐方完全没拿他当外人, 往坏里想是这家伙似乎也没拿他当男人。
  唐方赶紧红着脸伸手擦了一把,又缩回了手,还有点黏糊糊的, 湿润面积更大了些。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趴在陈易生腿上睡着了。
  “肯定是自由落体运动, ”她企图解释:“我应该是打瞌睡了,地心引力拉着我的头——”手上还比了个脑袋掉下去的动作。
  陈易生幽怨地看着她。
  “我可以作证,这不是你尿床, 地图位置不符哈。”唐方看着那滩湿哒哒的地方讪笑,努力学习老友记里瑞秋无辜的眼神,虽然无需挤出胸前深沟:“对不起。”她貌似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女性自觉,彻底无视自己的出糗丑态了。
  陈易生忽地探身向前, 捏住唐方的下巴,大拇指在她唇边擦过,笑着给她看:“闪闪发亮的证据, 看见没?赖不掉。”
  唐方手足无措地闹了个大红脸,唇角发麻, 心跳得有点超速,隐隐觉得有什么越界了。
  陈易生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 我们摘点李子,我带你去古城墙看日落,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放风筝。”
  楚奶奶正坐在厨房门口磨辣子, 听他们说要去摘李子,就拿了一个篮子一根长竹竿出来:“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你们可别多吃,带点回去给爸妈吃啊。四红正好也在那里,你们看到她让她赶紧回来,怎么打点草打到现在,羊都快饿死了。”
  唐方笑了:“我外婆以前也总这么说。”
  两人兴致勃勃地往村外田里走,一路上遇到好几只凶巴巴的狗,唐方紧张地往陈易生身后躲,陈易生大喝了几声,村狗呜呜叫着夹着尾巴走远了。
  “你胆子真大,不过没事,我还有打狗棍。”唐方举了举手里的长竹竿。
  “告诉你,我八岁的时候,就在那里遇到过狼。”陈易生指着不远处的路口说。
  “狼?!”
  “真的是狼,面对面就这么遇到了,离得很近,耳朵竖着尾巴垂着,毛特别长。”
  唐方明知道他安然无恙,还是很紧张:“后来呢?”
  “当时也没多想,就一直瞪着它,它也盯着我。”
  唐方打了个寒颤:“没扑上来咬你?”
  “没,我就很凶很凶地瞪着它,都不敢眨眼,不知道为什么,脑子就知道必须比它凶。”
  “有用吗?”
  “有用,那条狼退了两步转头就走了。我还一直瞪着它,不敢动。它还真回过一次头。”
  唐方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吁出一口长气:“天,你也太幸运了。”
  “神在庇佑我。”陈易生笑了:“每次在生死关头,我都很清楚上帝就在我身边。说出来很匪夷所思,但我悬崖摔下去那次,灵魂真的离体了,我飘在半空中,看着自己被车子压着,血流了一地,很多人在旁边,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我都看得见听得到,但是摸不着。”
  “医生说我最好的结果也是坐一辈子轮椅,可我就是知道我能站能走能跑,绝对能。”陈易生摸了摸一脸古怪的唐方:“哈哈哈哈,放心,我不是传教,就是想起来随便说说,反正不信的人肯定不信。”
  唐方却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信的。”
  她不知哪来的冲动和倾诉欲,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我外婆最后那段日子,一直在说话,不是和我说,是和我外公说,和早就去世的姨婆们说,就像聊天,说了很多以前的事,还和我外公商量,让他再过半个月去接她,她想过了端午节等我放暑假再走——”
  “我外婆是农历五月十五阳历六月二十九号没的。”唐方皱着眉头:“我当时就在病床边,她突然睁开眼说,糖糖,外婆等勿到侬通知书喽,吾要走啦,倷要好好交。”
  外婆说的是软糯糯甜滋滋的苏州话,她还说“囡囡倷弗要怪私噶,好好交读大学,弗要帮宁宁闹脾气,乖。”那时候外婆还不知道她已经提前选了上师大。
  路尽头的树林郁郁葱葱,绿得沁人,心里一根弦忽然要崩掉的感觉,唐方越走越快,超过陈易生,悄悄揉了揉眼睛,转开话题:“不说这些了,李子树呢?在哪里?”
  陈易生一把拉住她:“唐方。”
  唐方回过头,阳光下的陈易生笑得很温柔。
  “要抱一下吗?”他摊开双臂:“我给你点力量。”
  唐方擦掉眼泪摇摇头,笑着高举竹竿,大声喊道:“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陈易生愣了愣,无奈地笑着放下手臂。唐方却大步上前,紧紧拥抱了他一下:“谢谢你,陈易生。上帝保佑你,上帝保佑所有心灵纯洁的人!”
  心灵纯洁的人,一定会幸福的。唐方坚信这一点。
  陈易生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他还真的预料不到她会说什么做什么,谁还能比他的糖更甜更可爱更特别更值得爱呢。
  ***
  这片杂树林里野草都有半人高,也有不少树木光秃秃的,或者被砍得只剩了树干。陈易生一路介绍:“小时候这里植被绿化特别丰富,那时候人还不怎么来搞破坏,因为有矿。我还见过紫斑牡丹、鹅掌楸、连香树,外边本来有一片水曲柳的。现在都没了。”
  “哪里都一样。”唐方感慨:“太湖那边有座山,都被劈掉一半了,光秃秃的很可怜,采石搞的。”
  “苏州有个坦克基地你知道吗?以前喜欢越野的人也在那里搞了个越野基地,我去过两次,大概就是你说的山,45度角斜坡大石,没什么车能上去。”
  “你上去了吗?”
  “上去了,开了辆小小的铃木吉姆尼,所以特别高兴,我下山的时候抄了条山路,撞上坦克训练了,差点被抓起来。后来下山赶紧去吃藏书羊肉压惊。”
  唐方听多了他的奇闻,见怪不怪:“我还不知道那边有坦克基地呢。”
  “那你知道无锡太湖边有个航空母舰的试验基地吗?”陈易生兴致勃勃:“我有个银行里上班的朋友,他爸爸是负责研究航空母舰的,下次我介绍他给你认识,这人特别有意思,话痨,爱读书,读的都是正经书,古籍什么的,和你肯定有共同语言。”
  唐方失笑:“我可不是文化人,你高估我了。但还有人比你更话痨?”
  陈易生被呛得接不上话,嘟着嘴接过她手里的竹竿拨开野草:“要这样打一打,蛇就吓跑了,懂吗?”
  “哦——谢谢陈老师!”唐方笑弯了眼,故意落后了两步:“您先走,我殿后。”
  两人先后拉开了点距离,唐方眼角突然瞄到一抹似曾相识的紫红色衣服。她犹豫了一下,朝那边的大树走了两步:“四红?是四红吗?”
  陈易生返过身:“你看见小姑娘了?”
  那紫红色的衣服又闪了闪,窸窸窣窣地传来点声音,两人对视一眼,赶紧跑了过去,怕小姑娘被蛇咬了。
  大树后四红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眼圈红红的,正在提裤子,看到他们立刻背过身去。装满野草的篮子歪在旁边。一旁有一片草被压得平平的。
  唐方被针戳了一下似的,立刻往四周看,果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往树林外跑去。她立刻炸了,一把抢过陈易生手里的竹竿:“站住!站住!”
  竹竿暴风雨一样抽打在那人身上,那人一口陕西土话骂个不停,却无力反抗。陈易生赶上来,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却是个六七十岁模样的老汉,目光浑浊,满脸皱纹。
  ***
  唐方瞪着楚卫国,气得浑身发抖:“为什么不报警?这里也有派出所的对不对?我们就是证人啊!”
  陈易生眉头紧皱,握紧了拳头,竹竿打得爆裂开来,他手心割出好几条伤痕,现在才火辣辣的疼。
  楚奶奶从门外慢慢跨了进来:“易生你打得好,警察有什么用,岁批怂丝不懂,清鼻两筒,坎头子,把仙人亏滴在坟头胡bie。(傻姑娘什么都不懂,把祖宗的脸丢光了。)”她掩面哭了起来:“总是没脸的事,不好说出去的。”
  楚卫国看了一眼陈易生,瓮声瓮气地说:“那就是个老神经病,以前也进去过,有精神病又放出来了。没用的。”
  唐方看向陈易生,胸口一团怒火烧得发疼。
  厢房里传来四红妈的哭声骂声,还有拍打什么的声音。楚奶奶推门进去了,里面渐渐静了下去。
  外头却传来了闹哄哄的声音。几个男人女人骂声震天地抬着床板冲进院子,不断呻-吟的老流氓抱着头躺着,后面还跟着两个民警,说接到报案有外地人行凶伤害精神病人,要来调查,让楚家出钱带人去医院验伤,还要带打人者回派出所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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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野李子(二)
  “谁打的人?”
  “我。”
  “我!”
  陈易生和唐方异口同声理直气壮。
  老而不死的“神经病”蜷缩在床板上, 颤巍巍地伸出手指认:“贼你妈!就是他们!快把他pia擦咧!啊呦呦, 疼死鹅了。”
  “老楚啊,是你家的客, 打了鹅爹,打成这样,你说该怎么赔吧。公安也来咧, 不赔钱鹅就报案, 抓人,别说不给你面子。”当头的一个中年壮汉对着楚卫国呼喝着。
  楚卫国胸口剧烈起伏了好几下,瓮声瓮气地说:“楚大旺, 这娃是鹅领导家的,有事你找鹅。”
  “不关楚叔的事,请问您二位是哪个派出所的?乡里还是镇里?”陈易生见情形不妙,想起上次外滩派出所吃的亏, 当机立断上前两步:“这个老畜生猥亵幼女,被我们两个撞见,这才打了他一顿, 我们正好也要报案。刚给省公安厅的朋友说了这事呢。”
  两个民警面面相觑,看情形楚卫国的家里来了强龙, 要压地头蛇,又吃不准陈易生是虚张声势呢还是真有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