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秦鸣斟酌道,“公子昨夜醒来便想见姑娘了,他睡了一夜,估计着马上也快醒了,姑娘下去看看罢。”
  董慈揉了揉太阳穴,手撑着脑袋坐着一动不动,脑袋和心里一样空洞洞的,什么也不想想,也不想动。
  秦鸣便劝道,“姑娘如何想属下不知,但主子对姑娘是真心实意,姑娘与主子两人自小相伴一起长大,又是在主子最难的时候,两人同甘共苦那么多年,又是风风雨雨生死莫逆之交,情分非同寻常,公子这次本是去的大梁,来临淄也就是来看看姑娘,遇到刺客出了这等事公子他也不想的,事已至此,姑娘也莫要生公子的气了。”
  董慈的心就跌到了谷底,惶惶不安害怕迷茫之余,心里又酸酸涨涨的难受,便合上手里的文简,起身朝秦鸣道,“走罢。”
  秦鸣大喜过望,不住点头道,“属下就知道姑娘没那么狠心,有姑娘照看着,属下们也放心些。”
  董慈勉强笑了笑没说话,朝董毅交代了几句话,自己下地窖里去了。
  秦真正给赵政换药,董慈见了便接过来了,秦鸣秦真带着人上去了,地窖里就只留了董慈一人。
  董慈查看了伤口,赵政身体素质好,敷了药见效快,伤口没发炎,只是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董慈轻轻在床榻边坐了下来,赵政还没醒,手搁在被子外头,董慈试了试温度,并不是很冷,便也没把它塞回被子里去了。
  董慈只见他脸色苍白眉头微蹙的昏睡不醒,眼眶里就控制不住涌出泪意来,捧着他的手喃喃念叨,“好好待在宫里不好吗,逮着机会就往外面跑,这下吃到苦头了罢?”别说是胸腔上,就算是大腿被射了一箭,只怕都要疼上几个月的。
  所以他来临淄干什么呀,董慈脸埋在赵政的掌心里,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有什么好见的,他根本不应该也没必要来见她。
  赵政其实醒了有好一会儿了,察觉到掌心里的湿意,拇指便忍不住在她脸上摩挲了两下,低低笑问道,“那寡人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董慈听了声音抬起脸来,忙抬起袖子飞快的抹干了眼泪,哭笑不得道,“你现在倒是记起自己是寡人来了。”
  他一开口,小奴隶那点柔软脆弱的情绪果然立马就收回去了,赵政怅然若失,心里叹了口气,就这么静静看着董慈,没有接话。
  他几时像现在这样病弱的躺着了,秦始皇就应该意气风发的指点江山开疆拓土,他不应该这样,这样不是他……董慈忍不住道,“阿政,你是一个君王,身份限定了你不能随心所欲想去哪便去哪,你知道天下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么?”
  董慈抿了抿唇,接着道,“现在多,以后更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百密总会有一疏,你这样跑出来,动辄就是生死的事……天下哪一处都是一样的,人也是差不多人,州郡也是差不多的州郡,哪里都是一样的,没什么不同,没必要时时出巡……”
  赵政不赞同也不否认,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董慈的指尖,低低又问了一遍,“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许是因为重伤的缘故,赵小政的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董慈隐隐觉得,赵政是真的对她有感情。
  董慈心里又酸又涩又乱,稍稍挣开了些,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盖好,回道,“以后我会好好给你写信的。”董慈心里异常的平静镇定,赵政现在年纪少小,等再大一些,见识的女人多了,也就不会执着这点青梅竹马的感情了。
  被秦始皇收入宫中的美女多不甚数,后宫佳丽三千,可不是盖的。
  小奴隶算是往后妥协了一大步,赵政眼里笑意一闪而过,心说这兴许是这次刺杀带来的唯一的好处了,他前几日还想着想办法把人弄回去,现在倒是可以试试了,赵政躺在榻上微微摇了摇头道,“写信不够,你写了信还会耍赖,不作数的。”
  多大点事还一直记到现在,董慈是又想哭又想笑,“那你想怎样。”
  “平日要认真写信,每逢大日子你得回咸阳来见我。”赵政喘了口气道,“知道哪些是大日子么?”
  董慈点头道,“加冠亲政,大婚。”
  赵政听得大婚二字,看了董慈一眼,补充道,“还有生辰。”
  这就是她每年还得跑回去一趟了,董慈心里不太愿意,不过跟个重伤病人争执不怎么明智,尤其对方是赵政,董慈只得暂且点头应下来,怕说到最后赵小政让她把书舍都搬到咸阳去,忙道,“好了好了,你现在还不宜多说话,好好躺着就是了,你还想睡么?不想睡我给你读读文简,想睡便睡罢。”
  赵政先点点头,“读文简罢,兵书。”
  董慈心里叹了口气,只得起身去旁边架子上翻了翻,找了卷兵书出来,在塌边的地上坐了下来,低声诵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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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他不信命不信天
  因着耽误了回去的行程, 咸阳那边的消息也陆续送来了临淄,赵政便是每日躺着不能动,秦鸣也会在旁边念奏报。
  咸阳城里文有吕不韦执掌政权, 武有蒙骜统领军务, 新君元年去雍城旧都供奉祖先也合情合理,朝野上下为新法纠错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赵政暂时回不去,朝中自有人周旋, 出不了乱子。
  吕不韦提起的新法纠错渐入佳境,随着一桩桩冤案冤狱不断纠平, 错判的犯人也洗涮了冤屈放还回乡, 疑难案件也挖出来一件件处理了, 朝野的反对声渐渐小了, 国人也开始支持起新法纠错来, 吕不韦等人舒了一口气, 只是改制当真不易,从开始实施到如今,有这么点成效, 也花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新法纠错方见成效,吕不韦想乘热打铁, 把军政军务能改进的地方也一并改了。
  吕不韦写了奏报送去雍城, 驿传点快马加鞭转手送来了临淄,赵政有伤在身不宜多动,大部分奏报都先由秦鸣念一遍, 他再做批阅。
  吕不韦提议由朝廷颁发法令,给出统一的兵器部件尺寸,规定以后兵器的作坊都打造一样的兵器部件,这样方便战场上临时相互置换 ,能节省不少,更换也方便许多。
  吕不韦还提倡允许民间能工巧匠制作甲胄充当徭役,禁止关中养马,以确保秦国腹地的农耕;由国库出钱在关外相对稳定的郡县建粮仓,便于大战时就近取粮。
  除了规定兵员招募固定一年一征以外,吕不韦还提出了一些与爵位赏赐、烈士抚慰有关的改制建议……加起来林林总总近二十余条,可谓是囊括了军制里八成以上的细节部署了。
  秦真在一旁听了,奇道,“虽说军制也受相国府的管辖,但通常只是报备一下,军制的事还是国尉府做主,管这么细的相国,属下还真是头一次看见。”
  秦鸣闻言便笑道,“秦真你当兵也才几年,见过几个相国,属下听着相国说的有些道理。”
  秦真常年呆在军中,内务内情就知道得多一些,听了秦鸣的话不住摇头道,“军队里的事很繁杂,规矩也是百年间定下来的,吕相国要在这里想连细枝末叶也一并理齐了,别说是三年,只怕给个十年都困难。”
  “秦真说的有理。”赵政掂量道,“相国通常是不管,不过当真追究起来插手了也说得过去,相国府毕竟总揽大权,不过他胃口大了些,这一撂的全压上去,只怕国尉府那边第一关就过不了,太仓促太急了,动静也大了些。”
  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秦鸣自己先愣了一愣,他对政务不熟,甚少插话,这时候却忍不住将董慈的话说了出来,“一步步来可行,一头压上去,军士们定是要生情绪,接受不了了。”
  赵政在奏报上了勾去了有关爵位改制、抚恤奖赏的几条,其余都准了,听秦鸣这么说,不由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秦鸣倒也不觉有什么,直言笑道,“主子那日不是让属下去请教姑娘么?属下了问了秦法的事,姑娘就是这么说的。”
  赵政批完了最后一卷,搁下了朱笔点头道,“说说看。”
  奏报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秦鸣把堆在床榻边上的文简、丹砂笔墨连带着小案几一并收了,边收边摇头笑道,“姑娘可是个开学舍当祭酒的好苗子,说得属下这个不爱看文籍的,也收了两卷,打算得空的时候静下心好好看看了。”
  赵政点头示意他接着说,秦鸣便将董慈的话挑拣着说了一些,特意将老周人的例子细说了,“……虽说妄议新法是罪,但属下觉得姑娘说的挺有道理,据属下探查到的消息,老周人那边一直不怎么消停,只多半是单兵作战,数量不多动静不大,没翻出什么浪花,郡守和都尉们也就没往上报了,只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这么几年都过去了,还一直有人跳出来,以前倒没想过脾气绵软温温吞吞的老周人还是些硬骨头。”
  赵政撑着着身体想坐起来,秦鸣忙搁下手里正收拾的东西,上前扶他道,“主子小心,伤口别开裂了。”
  这点小伤没什么挂碍,董慈敷的药药效很好,他现在下床走走都没问题,赵政心惊的是董慈的学说理念,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赵政神色微凝,“你当时怎么问的,她怎么答的,一一说清楚。”
  秦鸣仔细回想了一遍,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他和董慈的对话,赵政越听神色越是凝重,等听到秦国人与东方六国子民想法的差别时,心里一时间激起千层浪,连心跳都微微快了一些。
  赵政一字一句仔细回想了一遍。
  看得出老周人只是董慈举的一个例子。
  董慈前面说的话还更有意义些。
  世事在变迁,虽说衣服的作用和功效都不变,但需要包纳更多的东西了,法家的思想是富国强兵唯一的出路,但秦国逐渐强大,兼并了他国,秦法就不是每一条都适用了。
  老周人和六国子民就算灭亡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拿自己当秦人看,正如那些儒生所言,秦法乃是暴[政苛政,天下人只会言苦秦久矣,说不定当真到了没有战乱的那一天,连秦国人都要抱怨苦秦久矣了。
  法家没有错,但需要根据时势的变化来调整施行的力度和策略。
  这就是董慈想对他说、却压着没说出口的话了。
  事关朝堂政令,由不得赵政心里不起惊涛骇浪,他甚至不用细想就能明白董慈在担忧什么……
  董慈已经想这么远了。
  当真算起来似乎也不算远,商君变法也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颇见成效,配上他心里东进的计划,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债台是一层层累积起来的,当真等暴动出现了再来想这些事情,就已经晚了。
  介时便只有故技重施。
  用重兵和重刑对付叛民就成了唯一的出路。
  老周人骨头是硬,但力量太小了,不足为惧,他对付的轻而易举,可六国呢。
  赵政下了床榻慢慢在地窖里踱步,韩非李斯给了他一副霸业宏图,但董慈看得更远,远到他心里都生出丝丝佩服来。
  赵政微微闭了闭眼,平了平心里起伏的情绪,告诫自己不用心急。
  法家他依然要用,至少目前还要用,知道有隐患,逐步改进便可。
  赵政心里翻滚的情绪消散了一些,又坐回了床榻上,开始想董慈的事。
  董慈这些话里疑点颇多,他未吞并其他国家之前,秦法依然是唯一的强国之路,走这条路虽有弊端,却瑕不掩瑜,更何况如今的天下大势齐楚燕韩赵魏秦并存,秦虽强,却还没强到能让人觉得它动辄可吞并六国的境地。
  可毫无疑问的,董慈的这些担忧和论调都是基于秦国吞并他国的情况下考虑的,否则单独治理一个老周人,国尉府不用出多少兵力,便可以把他们压得冒不出一个泡影来,当真全杀了也没人敢说二话,犯不着费这些心思。
  她这是笃定了他能灭六国,成就霸业么?
  赵政思及此,心里霎时间涌出一股热意来,这股热意越积越深,最后全都化成了一个念想,他想她了,想现在就见到她。
  是与不是,等她来了,问一问就知道了。
  赵政重新躺了回去,拉过被子给自己盖好了,闭上眼睛吩咐秦鸣道,“我心口疼,去把医师请来。”
  秦鸣看着自家主子唇角压不住的笑意,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说两句关心话,他不知道心口疼还能疼得露出这种笑容来,如果能,他也想疼一疼试试。
  秦鸣对自家主子这种明明是想见姑娘还非得要说请医师的行为心情很能理解,并不敢当真请一个别的医师来,让秦真过来替他守着,自己上去请董慈了。
  主子的心情说变好就变好了,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正说着老周人的事么?
  说来说去也就是因为董姑娘的缘故。
  秦鸣边走边摸了下脸,他怀疑自己年纪是不是太大了,等回了咸阳,他是不是也该去找一找王青,毕竟好姑娘也不是遍地都有,去迟了咸阳城里的好姑娘都被王楠那帮糙汉子挑走了。
  董慈就在书舍里,正抄录典籍,秦鸣见董慈情绪比前几日好了一些,心里也松了口气,上前行礼道,“姑娘好,属下有事想请姑娘帮忙。”
  董慈点头应下,秦鸣便道,“属下与秦鸣要去查点刺客的事情,想请姑娘去陪一陪公子,有姑娘守着,属下和秦真也放心些。”
  “…………”有事情是真,只怕想给她和赵政制造独处的机会也是真,毕竟赵政现在只需要静养就好,找个信得过手脚麻利又武艺高强的人伺候着就行,她这种小身板,刺客当真来了,只怕也只能把这副躯体贡献出去,给赵小政当肉盾了。
  这种事最近时有发生,秦鸣几人逮着时机就给她和赵政创造独处的机会,董慈再不明白其中的真意,那就是她蠢了。
  秦鸣见董慈看着他不说话,便拜了拜笑道,“姑娘可别有想法,属下说的是真的,不知为什么,属下就是觉得有姑娘在就很安心,比几个彪形大汉守着让人放心多了。”
  董慈有些哭笑不得,秦鸣这是为了他几个的‘理想’不余余力,连拍马屁这招都用上了。
  董慈本不太想去见赵政,她还没下定决心该怎么做,只是她该去看看赵政伤口的愈合情况。赵政的伤口若是恢复得好的话,她想让赵政回家去养伤,老是呆在地窖里,受罪不说,还不利于伤口复原。
  董慈便收了文简,起身道,“走罢。”
  秦真和秦鸣把董慈送到了入口,两人也没走开,就站在入口不远处守着。
  秦真揪了根甜草搁在嘴里嚼着,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忽地问,“秦鸣你怎么还不成亲,年纪都这么大了,你看秦小将,等我回去说不定都能开口叫爹了。”
  秦小将是秦真的儿子,秦真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子承父业,当个好兵,就给他起了这么个不走心的小名。
  “…………”他只是长得老成点罢了,年纪哪里大了。
  秦鸣看着自己的棒槌兄弟,心里倒也有所触动,身边的人都成双成对,尤其看着主子姑娘凑在一起,他觉得自己确实是形单影只了,他也想试一试,愉悦得心脏发疼究竟是什么感觉。
  秦鸣忽而问,“兄弟,你觉得妹妹会嫁给主子么?”
  “那当然。”秦真回的理所当然,“除了主子,天下间谁配得上妹妹。”
  秦鸣觉得这句话应该改一改才对,好声好气道,“应该说,除了姑娘,天下间谁配得上主子。”
  董慈不知道秦真秦鸣已经给她组好了cp,她下去的时候,地窖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