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没几声那头就接通。
  陈晚摸了摸鼻尖,放慢脚步,喊了一声,“妈。”
  章丽萍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陈晚踩着一粒小石头,在地上摁了两圈,然后说:“家里最近还好吗?”
  章丽萍说:“好。”
  她声音很平,回答也很简单,一个字一个字的像是从嗓眼里抠出来一样。
  但这种语气,并没有让陈晚觉得尴尬。
  沉默了一会,章丽萍说:“我听到你那边的风声了。”
  陈晚抬起头,举高手,任风从五指缝间穿插而过。她说:“我在山上。”
  隔着电话,风从云南吹到上海。
  陈晚眯了眯眼,把手收回放进衣兜,迎着风说:“妈,我下个月初九结婚——”
  你能来吗。
  还是没问出口。
  一个请求,生生变成了通知。陈晚这一刻才发现,原以为自己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在感情和婚姻这件事上,她永远一意孤行,单枪匹马。
  可现在,她恍然了,她无法忽略心里冒出来的渴望。这场旅途,她竟然希望有人一起共襄盛举,为她祝福,为她打气。
  沉默的等待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
  就在陈晚要挂电话的时候,章丽萍说:“我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陈晚抿了抿嘴,很轻地“嗯”了一声,“那我挂了,你们注意身体。”
  “到了大理,我们再给你打电话。”
  章丽萍的话猝不及防,在陈晚耳边炸出了一朵闪亮的烟花。陈晚耳朵发热,握着手机的手也开始发烫。
  风越来越大了,她却越来越暖。
  周正然看着她的一脸笑意,淡淡地问:“是家里人?”
  陈晚心情比之前好,扬了扬手机,“是我妈。”
  周正然双唇紧抿没说话。
  陈晚笑了笑,“周叔,我们是要回去了吧?”
  周正然说:“一起吃个午饭再走。”
  这里荒郊野外,陈晚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吃的,但看周正然的架势,对这片地方非常熟,他只留了个背影,越走越快,陈晚回过神,小跑着跟了上去。
  周正然带她进了一户农家,看起来破破旧旧,和周围的楼房没有什么不同。一个老妇人早就知道有客人来,笑脸相迎说:“周先生,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往里面走,是一个搭了棚子的空院,四面环山,好风景抬眼可见。一张方桌摆在院子中央,菜不多,荤素搭配一共四道。
  陈晚与周正然面对面而坐,周正然抬了抬下巴,“吃吧。”
  陈晚问:“周叔,你经常来这里?”
  “生意忙,不经常,这是五年里第一次来。我爱人的墓托人打理。”
  “那您现在住在哪?”
  周正然夹了一块鱼肉,顿在半空。说:“晚上就走。”
  陈晚点点头,“祝您一路顺风。”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只有碗筷轻碰的声音。这农家口味做得咸淡适宜,陈晚最爱吃那道牛骨汤。
  周正然放下筷子,不动声色地盛了一碗,轻轻推到陈晚面前。
  陈晚愣住。
  “喝吧。”
  周正然再次拿起筷子,说的时候没有看她一眼。
  陈晚心觉怪异,但也不知从何说起。
  “你下个月结婚。”
  “啊——?啊,对。”
  周正然再次放下碗筷,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缎布袋,他递给陈晚,“就当新婚礼物。”
  陈晚忙推回去,“周叔我不能收。”
  周正然的手掌猛地覆盖住她的手,把推辞的动作干脆地结束。
  他声如洪钟,语气是不容抗议的压迫,
  “收好。”
  他的手心干燥,而且很冷,相比之下,陈晚就显得热血多了。
  反应过来,她倏地把手抽回,飞快地放到桌子下面。那只锦缎袋安安静静地摆在桌面上。
  周正然缓了缓语气,沉声说:“只是一个平安锁,银子做的不值钱。”
  “那我也不能收。”
  “陈晚,你很像——很像我女儿。”周正然的神色冷了冷,越发漠然。但这股漠然最终消散,他表情变得古怪,乍一看是无所谓,但隐隐的,似乎又有点失控。
  “我的意思是,看到你,我想起我女儿。如果她没,没死,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如果周正然是一把难解的锁,那么在今天,陈晚好像摸到了开锁的钥匙。一种直觉撬动着她的心,那些尘埃落定的旧事,再一次灰尘漫天。
  陈晚直接说出口,“我想看您爱人的照片。”
  周正然猛地掀眼,镇定的双手抖了抖。
  “没有。我没带在身上,下次——如果还有下次,我们还能再见面,我给你看她的照片。”
  拔高的心突然调头坠了地。
  陈晚道歉,“对不起,是我冒昧了。”
  除了这微乎其微的情绪插曲,这顿饭吃得还算相安无事。
  她给周正然递纸巾,自己也拭了拭嘴。
  在群山环绕里,在自然的温柔怀抱中,这是陈晚吃过最特别的一顿午餐。
  天阴下去了,风好像大了一些,回到市区之后,她和周正然就像是交集过后的平行线,只是一段轻描淡写的小插曲。
  陈晚凝神,她有点想吃霍星做的菌子火锅了。
  走出农户,走回停车的地方,陈晚换回自己的平底鞋,把周正然给买的这双耐克原封不动地收到盒子里。
  她把盒子摆在后车厢的角落位置,然后拍了拍手,山间的风把头发吹歪,一缕缕扫过鼻尖。
  周正然还在三米远的地方抽烟,蓝嘴白身夹在指间,右手依旧戴着黑色皮手套。
  陈晚绕到车门一侧,目光围着这群山峻岭打了个转,山是青的,一座接一座,连成起伏的脉,压低了天,抬高了地,空旷寂静,偶有斜鸟飞过。
  但很快,草木皆动,窸窸窣窣由远及近。
  陈晚刚刚意识到,周正然已经丢了手里烟,飞快地跑了过来。
  忽然一声枪响刺破长空,跟随周正然的三辆黑车里,人员齐动,就在这声枪响之后,陈晚眼睁睁地看到其中一个应声倒地。
  “走!”
  周正然拽住陈晚的手,眼神阴戾,瞳孔紧缩。
  他把陈晚推进副驾,自己飞快跳进驾驶室,方向盘打到死,油门一踩,飞速飙出。
  身后的三辆黑车做掩护,陈晚回头的短暂空隙里——
  看到了警车。
  陈晚猛地看向周正然。
  周正然一语不发,整个人像把锋利的刀,车子飚出飞快,碾压过荒草,挤过石头,卷起尘土一片。
  后面连响数声枪击,很快,有两辆迷彩越野紧跟而来。
  周正然神情阴冷,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陈晚紧抿双唇,脸色苍白,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恐惧是真的,真真实实地从身体里冒了出来。
  她抖着声音说:“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周正然置若罔闻,把车往草堆里开,这是上山的路。
  警车后面的声音接连响起,很快,周正然手下的一辆黑车从右边冒了出来,是在接应他。
  有了掩护,他们与警车的距离越拉越远,山路崎岖,陈晚被震得头昏眼花。
  枪响越来越频繁,听节奏,是两边在交手。
  周正然不为所动,冷面肃穆,他想往山的深处逃。
  这次抓捕行动布局已久,后备力量充沛,很快,警方的援手大批赶到。四辆车打头阵,制服接应的车辆,跟着周正然的逃跑路线穷追不舍。
  山脚下,警方控制了整个局面,围剿,追踪,犹如困兽之斗。
  卓炜的车还没停稳,霍星就跳了下去。
  他一路狂跑而来,秦所长一见到人脸色难看,指着卓炜,“谁让你告诉他的!胡闹!”
  霍星再无平时的稳重,他在车上就听到了,听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枪声,短暂的空白后,骨子里滋生出了惧意。
  陈晚在,
  陈晚在!
  秦所长一把拦下他,“冷静一点!这是组织命令!周丙已经暴露,就在育林山。我们的人已经将他包抄,很快就能一网打尽!”
  霍星什么都听不见,他冷声狂吼,“我女人不能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