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五)
  季家老宅的人今晚除了季恬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而那一边,人影稀疏的宁城国际机场的一角,戴着一顶大大的渔夫帽的正是被季恬惦记着的华影。
  她对面摆着一张恨铁不成钢的臭脸,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地将行李箱递出去的正是她的经纪人,啊不,一个落魄的艺人,还需要什么经纪人?还是奴婢吧。
  奴婢李彦咬牙切齿:“为爱抛弃一切走天涯,是你能做的事吗?”
  华影笑眯眯摇头:“不能,不能,现在想想我也觉得当时一定是脑袋搭错了线。”
  李彦说:“呸,不要给自己找理由了,别人大庭广众的能一紧张出错,你这身经百战的可能吗? 不要来骗我了!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啊, 你是傻吗? 女英雄吗? 你的名牌包包, 衣服,鞋子,珠宝都不要了吗?”
  华影擦了擦脸颊上的口水,她最近心态很好,最珍贵的面子都不要了,还怕点口水吗?
  她笑着接下数落:“怎么不要, 这说不定是我最后的财富了啊, 包包我都放进防尘袋里了, 珠宝也锁在银行保险柜了,你知道密码我一直用的那个, 我回来之前好好帮我照顾我的孩子们啊!”
  她笑着拍了拍李彦的脸。
  李彦气得挥开手:“原来你是这样的!”
  指着海关大门,她说:“滚,快给我滚!你保准会后悔的。”
  然而飞机还没有落地,看到加拿大温哥华机场,在国内已经嫩芽抽枝的时候,这里还是白雪飘飘, 苍茫一片,华影已经开始后悔了。
  叹了口气,她就应该去海岛的。
  然而来都已经来了, 华影算了算自己剩下的养老钱还够骄奢淫逸的范畴, 选了个市中心五星费尔蒙酒店还请了个司机。
  要说季海生前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那也是不可能的。
  华影想啊想,用尽脑细胞,突然就想到了她当年在温哥华拍戏, 季海来探班时说头疼不舒服去过什么诊所的。
  后来季海出事的地方正好在加拿大和中国的航线上,她拍戏都结束了他还经常往来两地吗?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华影这么一琢磨,就找人查了当地的诊所, 记者会上说暂时离开,也是早有计划。
  只不过她还没有告诉江声, 她一是有赎罪的心理,二是自己的心机, 如果真能查出什么,甩到江声面前, 那还不让他跪下来对自己感激涕零?
  华影想想就觉得自己的计划实在是天衣无缝,完美无缺!
  然而计划很丰满, 现实总是很残酷。
  诊所是香港移民后裔开的, 不要看人家老广一脸黄皮肤,别说一句中文都不会, 连华影这种因为拍戏广东话十级的都英雄无用武之地。
  华影肢体加表情还搬出了谷歌翻译,表达了自己做为妻子想看一看丈夫生前的就诊报告的意图。
  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残忍拒绝了。
  你问她怎么知道的? 谁还听不懂NONONO啊。
  这明明在国内是很简单的事情,华影就是想不通了为什么在这里碰了个钉子,刷脸不行, 哪怕掏出手机给医生看季海意外出事的新闻都不行。
  华影晚上回去干掉了一只北美大龙虾, 想了想不能就这样回去, 又请了个翻译明日再战。
  第二天,前台看到华影的脸都快给跪下了。
  翻译到底是有用的, 一顿叽里呱啦,原来医生虽然是个中国脸可惜内心是颗洋人心, 把民主发达国家的隐私保护权发挥得淋漓尽致,说就算夫妻也是有隐私限制的,即使是夫妻也可以出现即将离婚,或者丈夫不愿意妻子知情的情况, 华影没有权利查看季海的报告,
  可怜的小翻译,嘴巴都磨破了,还是不行。
  最后,还是华影有办法, 和前台比划了半天, 让翻译要来了季海的登记邮件地址。
  华影一看, 更加后悔了, 什么育空区域?什么黄刀镇?她听都没有听过!
  华影茫然地问翻译:“这是加拿大吗?”
  育空的黄刀镇当然是加拿大, 翻译说这里是加拿大的三大边界特区之一,几乎就在北极圈,有不少的原住民居住。标准的极昼极夜地区,就是夏季的时候天空彻夜大亮,冬季的时候哪怕白天也是黑的。
  但是自然景观极佳,最有名的项目是极光观赏、淘金、野生动物观察。
  华影听完了观光项目,心都凉了半截,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自然景观极佳”的潜在含义就是没有购物,没有商场,物资及其匮乏。
  过了几天五星酒店,顿顿龙虾的度假生活,华影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那就不出所料地,她算错了账, 剩下的养老金已经不足以支持她骄奢淫逸的下半生了。
  她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翻译了司机, 一个人买了机票直飞黄刀镇。
  去边陲小镇的飞机本来就不多,而且很迷你,连个头等舱都没有(虽然华影已经抛弃了头等舱 )加上气流颠簸,华影一路上把安全带系了又系,都快准备写遗书了,终于,到了。
  登机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的大中午, 落地才下午三点都已经天黑了。
  阳春三月国内春光大好,这里却还是天寒地冻, 遇上了看极光的旺季,只有一家民宿有空位。
  安顿好了住宿,华影提前租了车要下午去拿,明天又是假日,这里和国内不同,下班后和周末反而没人上班,商店不开门。
  黄刀镇说是小镇但是北美的一个镇比得上国内一个城啊,人口稀少,密度较大,民宿位置有点偏,完全打不到车,老板娘让她等一等说老板却接下一个客人了,回来再带华影去租车行。
  华影站在暖气充足的室内,看着玻璃窗外,泛着白光的黑暗, 只觉得心里也和这窗外的白雪一样泛着冷。再看看时间已经快下班了,地图上大概八百米的距离,想了想还是咬了咬牙, 推开门,走入风雪里。
  走了一半,那就一个悔啊!
  华影的麂皮长靴泡在雪地里,已经废了,膝盖冻得感觉榔头一敲立即就要化成碎片随风飘逝, 裹了裹羊毛大衣, 感觉和穿着一层T恤走在冬日街头没有什么两样。零下三十度的天,华影觉得一口呼吸鼻毛都要结冰了。
  华影平时在国内出门都有保姆车接送,哪里受过这种苦。才走了一半, 感觉已是数年,往回走也不是,继续走又想哭,
  连个路灯也没有,脚下一绊,一头栽倒雪地里,
  她就这样倒在雪地里, 嘴里呼出的气是热的,从头到脚却是冰冷, 脸上也说不清是心酸的泪水还是雪水。
  想想这么年轻貌美就要命丧异国他乡,也不知道这帮洋鬼子能不能认出她是个明星,好让她上个头条,找个人来替她收尸。
  再想想她自己吃了半天的苦头,那该死的江声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她都快悔得把肠子吐出来了。
  不行,华影想到这里颤抖着手要去按手机, 临死不也得留个言嘛!
  她哆哆嗦嗦地打开江声的头像,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阿欠!”
  “喂,我快被冻死了!”
  “如果就在这里死了, 那我欠你算不算还清了?”
  “真是可惜,早知道走的时候会这样,我就要把你睡一遍才走了……”
  她对着手机咕噜半天, 却发现手机都没有信号了, 充电宝在包里,
  包被扔在一臂之外, 此刻对她就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她实在没有力气拿了。
  死不瞑目啊!
  突然, 眼前探过来刺眼的灯, 听声音约是一辆车开过来,华影使劲喊救命,
  SAVE,HELP, 妈妈咪!
  她这么瞎使劲,那车倒也没有辜负她, 突然停了下来,
  快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到华影了的面前,华影努力抬了抬沾满碎雪的脸,一看,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