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章:人心
  新帝继位后,先是大赦天下,后便忙于国丧政事,一直没出现在后宫之中。
  关太妃凤驾已经被迎进宫,做的头一件事,就是让人把静悦宫也就是冷宫的大门给砸了,尔后命光禄寺重修庭院,下懿旨不住仁寿殿,单等静悦宫修葺完毕后,住进去。
  这件事让尚宫局的女史们揣测了好几天,不知这位太后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是念旧还是心怀怨愤。
  可接着发生的一件事,倒让女史们大气不敢喘,不免对以前那些关于关太妃是活菩萨的传闻起了疑心。
  这件事就是关太后下了懿旨,命御林军去避暑山庄,将困于那里的刘太后活剐了。
  剐刑一般都是三百六十刀,可关太后却让刽子手剐七百二十刀,要等最后一刀,才让刘太后咽气。
  少一刀,刽子手诛九族,七百二十刀之前死了,刽子手诛九族。
  一时间,京城方圆几百里的刽子手们不是病了,就是逃了,竟找不到行刑的人。
  后宫行刑司的刽子手没地方跑,正想自己个一根麻绳吊死在梁上,省得连累妻儿老少和族人,却不巧被关太后撞个正着,解了他的麻绳,杖责二十,带着枷锁被弄去行刑。
  行刑的时候,有关太后的心腹周大娘在旁监督,一刀一刀数着数。
  据说行刑现场,太过血腥残酷,先后晕倒了四五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据说刘太后一直骂不绝口,直到最后一刀丧了命。
  据说,倒底是没剐够七百二十刀,最后是周大娘实在看不下眼,一刀结果了刘太后。
  这件事之后,尚宫局的女史们先所未有的沉默起来,家里有门路的,都在加紧活动,就算赔光家财也要把女儿弄出宫去,总比留在里面将来有一天受剐刑强。
  家里没有门路的,也都在玩命的找门路,但凡有一点希望,便到处乱钻,希望看见哪怕一点点出宫的曙光。
  冷静这种罪婢入宫的没有门路,看上去只有死路一条。
  郑玉婉和占风一起来到冷静的司设司。
  冷静正在雕一只玉碗,神情自若,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焦虑。
  郑玉婉坐下,叹气:“果然是心有沟壑,这个时候,竟然还坐得住,还能出这么精细的活儿。”
  “郑司制,你还是太年轻,认识的人太少,难道你没有听说,冷司设她与新主交好么?”占风粗声道。
  玉婉装出吃惊的模样,起身朝冷静拜了几拜,笑道:“原来如此,那以后,可要请司设大人多多照看了。”
  冷静把雕好的玉碗举到眼前端祥着,淡然的开口:“那倒未必,贫贱之时的相交,又岂能带进富贵乡里,
  一个人若是极端得了意,就不愿意再让别人提起自己曾经的落魄,尤其是落魄时结识的那些人,恨不得他们一个个都死了才好。你们说是不是?”
  玉婉咽了咽口水,施了一半的礼收回去。拼命眨眼,消化着冷静的话。
  占风刚拿起茶杯要喝茶,听她如此说,怔一怔,却又放下。
  “聪明的人,都懂是趋利避害,我看你们俩个都像是聪明人。”冷静又说道。
  占风的面色变了变,伸手又去拿茶杯,却终是没拿起来,起身告辞,拉着玉婉离开。
  孔令慈从外面走进来,与她们撞个正着,诧异她们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好久不见。“冷静招呼她。
  孔令慈的脸红了红。
  ”在司珍司做的可好?”冷静又问道。
  孔令慈没有回答。
  那天两个人在花园子里谈崩之后,孔令慈便自请去了司珍司。
  司珍司无掌司,只由赵越的大弟子怜花暂代。她去那一司,也是存个能升为掌司的念头。
  因赵越死后,尚宫局一直无主,故四司虽照常当差,可不免有些混乱,故这孔令慈自请去司珍司,只要冷静肯放,怜花肯收,便就成了。
  “我回来,是想求你一件事。”孔令慈撩衣跪下。
  冷静拉她起来,她却不肯,也只得由她所为。
  “我虽然是刘太后的人,可我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先帝之死,我悲伤过度,才会做出那样过激的事来,想你也明白我的心情。”孔令慈说道。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冷静道。
  孔令慈顿了顿,又开口:“你与新主交好,又得关太后之心,尚宫一职非你莫属,只求你念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放过我那些好姐妹。
  我的命无所谓,你想要便拿去,只求你放过她们,她们大部分与我不同,都是被刘太后所逼,不得不为其做事,况终也没做什么坏事,不过提供些关于韩稚的动向之类的情报。”
  冷静长叹一声,摇头:“你现在求我有些早,我现在不是尚宫,以后也做不成尚宫。”
  孔令慈满脸不相信的神情。
  “如果我恨你,想揭发你杀你,当初又何必救你,好好活着罢,能活着,总比死了好,人一旦死了,谁知道下一世会流落下何方,成为什么样的人。”冷静哑声道。
  孔令慈站起来,眼神中飘出的光芒让冷静心寒。
  那天如果不是她心情不好,就不会揭穿她的想法。
  她救了她,以为能说动她的心,让她放下复仇的念头,却想不到她会有那么深的执念,非要把司马南当成仇人。
  她来求她,自然有目的,司马南未死,她又怎么会死?
  她一直都活在自己虚幻的爱情泡影里,虽然她的这场爱情只是一场独角戏,可她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冷静救得了人命,救不了人心,只能看着她沉沦,却无计可施。
  周大娘走进来。
  孔令慈面露些惧色,施个礼,匆匆跑出去。
  “你们不是好朋友么?”周大娘也不用冷静招呼,兀自在椅子上坐了,面带嘲笑的开口。
  “今儿我这里倒热闹,像是下帖子请似的,人一拨一拨的来,待会儿不知道还有谁来。”冷静倒茶给他。
  “冷静,我来之前,太后娘娘说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我开口,你便知道我的来意。”周大娘呷口茶,笑道。
  “那又如何?”冷静问道。
  “你为何还不走?只要你想走,皇城四门随时向你敞开。”周大娘肃色道。
  “你知道我一直不走的原因。”冷静道。
  周大娘叹气,摇头:“不可能,皇上要立威,必须从杀他开始,这你比我更清楚。”
  “给他吃毒药吧。”冷静的声音里带进了从未有过的哀求之意。
  周大娘呵呵笑两声:“太后不傻,你对她有恩,她还记着呢。”
  “那就一命换一命。”冷静道。
  “冷静,你现在没有跟太后谈判的资本。”周大娘道。
  “她有。”门口传来沉沉的一声。
  周大娘腾的立起身来,跪地请安。
  章穿着便衣,一个人走过来。
  “皇上,太后请你过去议事。”周大娘道。
  章点头:“朕知道。”
  “太后说是急事。”周大娘又道。
  章答非所问:“大娘,你不想知道她有什么资本跟母后谈判么?”
  “皇上既然说她有,那她就有,奴才不需要知道。”周大娘恭敬的回道。
  “你回去告诉母后,她的资本就是大夏将来的皇位继承人。”章正色道。
  周大娘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些许红晕。
  章将冷静拽到跟前,伸手摸着她的腹部,冷笑:“不错,就在这里,朕与她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先帝驾崩之前,朕曾支开你们,单独进了一趟宫,这你们都知道,朕回去后,还被母后骂的狗血喷头。”
  周大娘起身,离开,却又回头,一脸强忍的怒气,颤声道:“皇上,太后她,在凤栖宫等你。”
  “朕知道,朕这就过去。”章冷声道。
  周大娘头也不回的离开。
  冷静复要行礼,章拦住她,面色变的忧伤:“冷静,对不起,朕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你,现在的朕就是个废物。”
  “给他吃毒药罢。”冷静将脸扭到一边,凄声道。
  章跌坐到椅子上,半晌无语。
  “我保证,我们离开后,绝不再回来,这世上从此便没有了这两个人。”冷静又道,干涸许久的双眼润湿起来。
  “抱歉,冷静,我做不到,我说了我是个废物。”章低哑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你是皇上。你为什么会做不到,你母后又不是刘后,娘家势力惊人,你为什么会做不到,你只是不想做。”冷静声音略高,有些激动。
  章有些惊诧的瞅了她一眼,他从来未见她这样激动过,他还以为,不管什么事,她都不会激动。
  “以前我是个傻子的时候,身边尚不缺人,有母后,有江大哥,有先帝,甚至有组织的人,他们的存在,让我就算日日处于危境,也心存安然。
  可现在不然,现在我变成了朕,变成了孤家寡人,我身边,再没有一个人能让我感觉到安然。
  他们逼我杀司马南,斩首示众,以平诸大臣之愤,安众百姓之心,我略迟疑,便死谏,昨儿殿上便撞死了一位。
  内阁众人一齐骂我昏君,辜负列祖列宗对我的期待,辜负先帝留给你的帝位,直逼着我下座去给那个死了的大臣举了三个深躬才罢休。
  我不能看着他们一个个撞死在殿上不管,又不想杀了我的亲生兄弟,我倒是想把先帝非亲生的事公布于众。
  可大哥之前的行为分明是有意掩护这件事。
  以前在冷宫的时候,盼着有朝一日能继位成帝。从此便能号令天下,为所欲为,现在真的继位成帝了,才发现,这皇帝就是个顶缸的,
  首辅和忠靖王忠义王现在都知道先帝的事,他们可以为了面子一言不发,却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推给我,逼我杀我的亲大哥,你说,天底下的事,怎能如此?”
  章神色落寞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