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一、家人
  云岫到门口接她,刚凑近,眉头就皱了起来,语气发沉地说了句:
  “喝酒了。”
  枕溪点头。
  “为什么喝。”
  “我们要站在这里聊吗?”
  云岫往里走,她就跟在他后面,坐上电梯的时候,看着玻璃外逐渐变小的行人和车,以及逐渐强烈的失重感,心里极端不舒服。
  “喝的什么。”云岫问她。
  “威士忌。”
  “你真棒。”
  电梯门开,云岫快步往外走,枕溪跟在后面,走几步就难受得不行。
  这片CBD视野最好的地方,云氏董事长的办公室,她还是第一次来。
  随便往落地窗外望一眼,就有种整个世界都是渺小的,只有自己独自伟大的壮丽感。
  云岫在他的办公桌前坐下,开始动手整理桌上的文件,看上去不大想理她的样子。
  “你想跟我说什么。”
  酒精上头,血液上涌,没脸没皮,无知无畏。
  “你可以跟我结婚吗?”
  那边整理文件的手停下了,好半天,才抬头看她,问了句:
  “你疯了吗。”
  “没有。”
  “所以现在是喝醉酒到我这里耍酒疯。”
  “不是,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知道我酒醒之后会完全记得。”
  “是因为你外婆吗?”
  第一次, 这人在形容她外婆之前加了“你”这个人称代词。
  “我不能否认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那边笑出声,文件在实木桌子上发出清脆声响。
  “你凭什么觉得我有配合你的必要。你以为自己是谁。”
  枕溪捂了捂额,嗝嗝巴巴地说:“你……你听我把话说……说完。”
  “我外婆当然是最重要的理由,我也不能骗你。但是……但是潘姐跟我说,我可以用彼此喜欢的借口当做请求你跟我在一起,甚至跟我结婚的理由。”
  “彼此喜欢?借口?”
  “不……不是,不是借口。”
  “那请问,你凭什么断定我们有彼此喜欢这个事实存在。”
  枕溪愣了半晌,脑子因为酒精作祟活动地没有灵光,所以心脏是先理智一步感受到了剧烈的难过。
  “这……这样吗?那我……叨……叨扰了。”
  枕溪拿起旁边的背包,打算告退。
  “你凭什么说你喜欢我?”
  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们认识将近6年,分手也有4年。枕溪,你凭什么说自己喜欢我?”
  枕溪回头看他。
  “你有做过什么任何,能够表现出喜欢我这件事本身的事情来吗。”
  “你……你这样说……说,不好。”枕溪眨了眨眼,想要强忍住心里泛滥起的强烈委屈。
  “你没有资格……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枕溪把心酸往下咽,“我喜欢你这件事,我自己可能了解得不够清楚,但是……但是你不能够,不知道。”
  枕溪在衣兜里掐自己的皮肉,努力地想要自己克制住难过心酸和醉酒的情绪,想要完整地把自己想说的事情表达出来。
  “我如果……如果没有喜欢你,我……我会比现在活得……活得快乐很多。”
  “为什么喝了酒才来说这些。”
  “有些话……我的自尊不允许……不允许我在清醒的时候……去把心里的话给……给说出来。我有没用的骄傲和自尊,我说……说不出口。”
  云岫往后靠,看着她,问:“你说结婚。枕溪,你要拿什么跟我结婚。”
  “你……你要我跪下吗?”
  “求婚吗?”云岫问她,“戒指呢?”
  曾几何时,一模一样的对话。
  枕溪从包里翻出了个深红色的天鹅绒首饰盒。云岫一看到,脸色就变了。
  “我现在……现在也没有钱买……买戒指。以后……以后补上行不行?”
  首饰盒打开,鸽子蛋大的,闪亮亮的钻石戒指躺在里面。
  “我记得我扔了。”
  “捡……捡回来,徐姨捡回来了。”
  “为什么留着。”
  “那时候觉得……觉得这辈子没有机会……机会的话,可以留到……留到下辈子。”
  “之前想过嫁给我。”
  枕溪沉重地点了下头。然后再沉重地,点了很多下头。
  “你过来。”
  枕溪脚踩着脚地挪了过去,站在他面前。
  “如果今天没有外婆的事,我再一次跪在你面前跟你求婚,你会答应吗?”
  枕溪低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你那时候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候,还不满18岁。”
  “所以。”
  “连刑事责任都不能承担的年纪,没有信心也害怕,去……去对抗未知的事。现在……现在已经过了21,可以,可以为自己负责,为他人负责。”
  “你觉得我会跟你结婚吗?”
  枕溪点了点头。
  “为什么。”
  “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就要跟你结婚吗。”
  “可是……可是我也……我也喜欢你。”
  “再说一遍。”
  “我头晕。”
  云岫把她拉到腿上,拉开她遮住脸的手,说:“不许装傻。”
  “可是我真的头晕,发蒙,想吐。”枕溪靠在他肩膀上,难受地开口:
  “我是真的,喝醉了。”
  ……
  再有意识的时候,脑子爆炸般地疼,眼前一片漆黑,好半天,枕溪才意识自己被人抱着睡在床上,后背正贴着一个炙热的胸膛,还有跳动地很有力的,不属于她的心脏。
  “水。”
  身后人动了动,翻身从床上起来,夜灯被打开,随后,冰凉的玻璃杯带着温和的水被送到她的唇边。
  “不要了。”
  她翻了个身,把头埋到旁边的枕头底下。
  “已经是早上八点。”
  “嗯。”
  “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
  “头疼。”
  “枕溪,你记得你自己昨天跟我说了什么吗。”
  枕溪愣了一愣,微微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说了什么。”
  站在她面前的人还在咄咄逼人地追问着,“我可以当做没听过。”
  “结婚。”
  蚊子般嗡嗡嗡的声音发出。
  “什么。”
  “结—婚!”
  “是我想跟你结婚吗?”
  枕溪在枕头底下叹气,“是我想跟你结婚。”
  “今天是周四,现在已经8点。”
  “哦。”
  “周五是专家留在E市的最后一天,民政局周末不上班。”
  “你直接说今天要领证不就行了。”
  “是我要领证吗?”
  枕溪恼怒地掀开被子往床下爬,绕开他拉开洗漱间的门就往里钻。
  她把头发完全束起,露出了整张因为宿醉还有点浮肿的脸,换上了云岫给准备的白衬衫。
  吃早饭的时候她不经意地问了句:“你说我要不要化个妆。”
  “不要做这种耽误时间还没有意义的事。”
  “可是一会儿要拍照。”
  “我家没有那些东西,你打算化妆的话,首先得先去商场。商场一般10点开门,等你……”
  “行了行了,不化了,吃饭。”
  坐上车的时候枕溪还是很纠结,一直在看后视镜和倒车镜里的自己。
  “脸有点肿。”
  “谁让你昨天喝酒。”
  “这个可以靠阴影和高光粉遮下去的?”
  “所以我现在带你去商场。离这里最近的商场需要20分钟车程,民政局需要一个小时。”
  ……
  “不用了。”
  听着导航提醒距离民政局越来越近的声音,枕溪心里开始发憷和紧张。
  “我也没跟我外婆说今天要跟你领证,枕全也没通知,只有徐姨知道,但是她也不确定。”
  “你想说什么。”
  “你有跟你家人说我们今天要领证的事吗?”
  “我哪来的家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一句话。
  枕溪拉了拉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云岫反握住了她的手。
  到民政局的时间还早,刚过10点,这个时间点也没什么人,递交材料什么办理得都很迅速,然后就是拍照。
  云岫努力地想要笑得不那么僵硬,但出来的效果就还是僵硬。
  枕溪倒是秉持了以前做艺人的职业素养,笑得一派自然和谐,就是脸肿。
  照片出来,盖上钢印,所有环节完成,云岫牵着她往外走,她就一直在看结婚证上的照片。
  “你在这上面过分好看了,显得我特别傻你知道吗?”
  云岫不说话,就牵着她一直往停车场走。
  “这照片都拿不出手炫耀,我太蠢了,怎么那么蠢。”
  车门解锁,云岫扯开后座的门,把她往里塞。
  “嘿!”
  枕溪被绊倒歪在椅子上,正杵着身子准备起身,就被一只手按着脑袋按到了椅子上。
  下一秒,本来就昏暗的视线被覆上来的云岫完全遮住。他居高临下的看了她半晌,然后贴了下来。
  唇齿交缠的瞬间,枕溪的脑子突然就炸了。
  和之前完全不同,这是她第一次,有了灵魂渗透进骨血的感觉。
  现在和她亲密接吻的这个人,不再是作为她的男友,也不再是作为她喜欢的人,而是刚才和她领完结婚证,被中国法律承认和保护的,她的丈夫,她的亲人,未来要和她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是从此之后,除了外婆之外,这世上的,她另外一个亲人。
  脸上突然有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流。
  不是她的,是属于现在正在亲吻她的那个人。
  云岫哭了。
  滚烫的泪水一直往外流,落在她的脸上,又顺着她的脸颊掉落在她的掌心。
  “别哭了。”
  她摸了摸他的脸,微喘着开口。
  今天过后,她就是这位先生唯一的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