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两三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能过去, 说好了周末要去杨烨的乡村小别墅自助烧烤的,也没去成。
  因为一边是住院的毛孩子们要照顾, “哎, 那几只刚生了两三天的,隔几个小时就要看一眼,走了到时候回来出事了怎么办?”
  另一边大家又都想不落下任何一个人, “别人都吃香喝辣去了, 留两个值班的在这儿,也太惨了。”
  最后决定聚会时间改在周六傍晚到晚上, 地点在医院仓库门前的那块空地上。
  到了这天早上, 林晨把准备好的食材都带来了, “肉已经腌好了, 到时候要大家一起洗菜和穿串哦。”
  天气好得不得了, 天边那一点卷曲着层峦叠嶂似的晚霞不知有多美, 张裕翔非张罗着支帐篷。
  并且振振有词,“搭帐篷才有感觉,这才是夜市的大排档!”
  段灏笑了一阵, 转头数数看谁没来, 半晌问江汨罗:“师妹, 你那个朋友呢?”
  江汨罗在穿肉串, 闻言一怔, “……谁?”
  “就是每天都来找你的那个啊。”段灏笑着乜斜她一眼“怎么, 我走了半年多, 你朋友都多到数不过来啦?”
  江汨罗顿时讷讷,抬眼四处望一圈,然后摇摇头, “好像还没来接初七。”
  话音才落, 就听丁洋在不远处说话,“沈先生来了,一起吃晚饭吧?”
  “你们这是要搞自助烧烤?”
  “是,段医生回来了么,大家聚一起吃顿饭。”
  “难怪老远就看见这边热闹,我就不掺和了,初七呢?”
  “在……刚还在这儿的啊,又不知道哪儿去了,我替你找找。”
  “劳驾。”
  男人的声音温润爽朗,如珠石撞击玉盘的泠泠之音,江汨罗循声看过去,看见沈延卿站在人群外围,穿着白衬衫,袖子挽起来。
  听到孟菲菲问他:“沈先生,你手怎么了,受伤了么?”
  “是……”沈延卿刚应了一个字,就听见江汨罗远远的喊,“菲菲,饮料好像不太够,你要不要去冰箱多拿一点?剩的咸柠檬拿出来泡雪碧怎么样?”
  “好,我这就去。”孟菲菲闻言立刻撇下了沈延卿,原本她就是随口问问罢了。
  沈延卿一愣,眼皮微抬,和江汨罗的视线在半空中碰上,她有些尴尬,他有些疑惑,一触即分。
  他的腿长,三两步就越过人群走到江汨罗身边,笑眯眯的叫一声阿罗,然后和段灏打了声招呼。
  段灏是过来人,看看他,又看看自家师妹,觉得自己不该站在这里,于是找个理由就走了。
  “这活不太适合我,沈先生,还是你来帮阿罗罢。”
  沈延卿心说你怎么看出来这活合适我的,但还是笑着点点头,从一旁的盒子里抽出一双手套戴上。
  “你弄这个。”江汨罗一边穿着羊肉串,一边示意他看那一小篮的鹌鹑蛋,“把它们剥了,每串……三四个吧。”
  沈延卿哦了声,她怎么指挥怎么听就是了。
  “今天心情好?”江汨罗串好一根羊肉串,抬头看他一眼,见他嘴角噙着笑,就问了句。
  今天周六,他是要去单位加班,才会把初七也送来。
  “嗯,谈妥了电脑的采购合同。”沈延卿笑应道。
  丁洋这时候把初七找回来了,却发现人家沈先生已经忙上了,一时有些惊讶,不是说不掺和的么?
  他手没注意的一松,初七就已经挣脱绳子跑了出去,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直到江汨罗身边才停下。
  然后直起身子,两只前爪一边搭桌上,另一边去勾江汨罗的胳膊,“昂——”,你倒是给点吃的啊!
  江汨罗手一抬,“下去。”
  初七吐着舌头,又去搭她胳膊,再被躲开,又继续搭,反正很执着就是了。
  沈延卿低着头,权当没看见,反正又不是来跟他要吃的,他不尴尬。
  “初——七——”江汨罗拖长声音严肃的叫一声他的名字,“你在这样我生气了啊。”
  初七听到她语气的变化,眨眨眼,放下爪子,在她背后转了两圈,又回来了。
  还是用爪子去勾勾她,也不说话,就眼巴巴的瞅着那一盆蛋。
  最后还是林晨看得心软,走过来拿了一颗鹌鹑蛋,剥了壳喂给它,“阿罗你怎么这么小气,我们只是想吃一颗蛋而已嘛,对不对?”
  初七吧唧吧唧吃完一颗鹌鹑蛋,又继续看着她,林晨又拿一颗,不过事先说好了,“这是最后一颗哦。”
  初七不听,先吃了再说。
  最后江汨罗什么也没给,就让它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它就不搭理她了,目不转睛的盯着肉。
  烤炉的架子已经支起来,江汨罗的工作已经完成,站在一旁看杨烨调烧烤酱,趁机偷师学艺。
  “加点腰果粉和雪碧,就是万能烧烤酱了。”
  “玩过要不要先烤一下?”
  “当然啊,烤过更香嘛。”
  江汨罗刚点点头,就听见有人道:“嫂子来了,哎呀小长安都这么大了,好可爱呀。”
  “来,阿姨抱抱!”
  她转头看去,就看见段灏的太太邱漾带着孩子过来了,她生得极美,在晚霞漫天的黄昏里像是画中人,温柔又恬静,只有小不点揪着她的衣摆走得慢吞吞的,又格外认真。
  难怪当年乐团里传说,段灏师兄对师姐一见钟情,用尽了办法才追到手。他们是那几届不少学生回忆里的一段传说。
  “师姐。”看她走近了,江汨罗叫一声,扬起笑脸。
  邱漾把带来的大西瓜递给张裕翔,转头打量她一会儿,点点头,“嗯,还是没变。”
  “上回咱们见面,是不是去年过年了?”
  “是,正月初三,我带姑姑他们上街,碰见的你们,那会儿长安还要人抱呢。”
  “一转眼就是一年半载,我都觉得自己老了,你还是这样儿,这女人呀,一生孩子就迅速变老。”
  邱漾调侃的说着,然后弯腰抱起儿子,“长安,还记不记得阿姨?你最喜欢的小木马就是阿姨送的哟。”
  长安才两岁半,遗传了父母的所有优点,只不过因为年纪还太小,所以脸圆圆的,大眼珠子黑溜溜,望着她歪头,好像在努力的想,然后点点头,用力的嗯了声。
  “嘁,一看就是不记得。”邱漾取笑他,然后把他递给江汨罗,“让阿姨抱抱,妈妈去帮忙。”
  孟菲菲她们还在穿蔬菜串,邱漾把孩子递给她,又同沈延卿打了声招呼,就过去帮忙了。
  沈延卿似乎对长安很感兴趣,不停的看他,还伸出手指挠挠他下巴,跟逗初一和十五似的。
  长安也好奇的望过去,看他冲自己笑,就不好意思的把头埋进江汨罗的肩膀,然后又忍不住抬头,认真考虑了一下,朝他伸出手。
  “居然主动要抱?”江汨罗觉得惊讶极了,干脆把长安递过去,“那就你抱罢,几十斤有点压手喏。”
  沈延卿轻笑一声,声音低沉又温柔,“长安,叔叔带你去看大狗狗好不好?”
  “好哦。”长安搂着他的脖子,有些腼腆似的,“长安不重哒。”
  看来是听懂“压手”的意思了,沈延卿忍不住又笑一声,掂掂他,让他坐在自己的左手臂上,“嗯,长安不重,是阿姨力气小,女孩子都力气小。”
  江汨罗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听见这话忍不住翻个小白眼,撇撇嘴,走了。
  邱漾她们正归整着盘子里待烤的烤串,见她过来,就问了句:“长安呢?”
  “沈先生抱他去跟初七玩了。”江汨罗应道,用竹签把玉米粒串起来。
  “沈先生?”邱漾愣了愣,又明白过来,“刚才和你在一块儿那位先生,你朋友?”
  江汨罗刚要应是,孟菲菲就笑着接了句:“沈先生还是汨罗姐的邻居呢,经常同进同出的,可要好了。”
  她说完就端着东西去烤炉那边,邱漾闻言又一愣,扭头看着江汨罗,“看不出来呀师妹。”
  “到底是朋友,还是男朋友呀?”
  她调笑的语气让江汨罗耳朵一红,垂着头,借夜色掩盖住羞涩和窘迫。
  从没人发觉她和沈延卿之间的不对劲,邱漾却一下就点了出来,叫她猝不及防,又觉得像被人看穿了隐秘的心思,不由得紧张起来。
  甚至还有些难得一见的结巴,“……不、不是,现在不是。”
  不是,和现在不是,意思是不一样的,邱漾敏锐的察觉到她的改口,微微一怔,然后轻轻笑了一下,“那就再考察考察,合格了再是呗。”
  她伸手将江汨罗耳边的散发别到脑后,想说什么,张张口,又沉默。
  或许是突然想起那个总是站在角落面无表情的女孩子,看似安分随时,眼里却藏着执拗和冷淡,隐藏得并不好,虽然她已经很努力了。
  独来独往,仿佛独行的孤雁。
  段灏问过她:“你喜欢她什么?”
  “不知道,也不是说喜欢不喜欢,就是想帮帮她。”
  后来毕业,再见面,每次都发现她有新的变化,开始学会隐藏情绪,做得越来越好,终于变得合群,变得温和通透,细致妥帖,听说大家都很喜欢她。
  邱漾觉得很欣慰,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个世上越过越好。而她更高兴的,是看到她还像十年前那样,面对关切,还能露出腼腆又不好意思的神情。
  江汨罗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抿抿唇,生硬的扯开话题,“师姐,听说你现在在杜氏工作了?”
  “是啊,他们开的工资高嘛。”邱漾微微一笑,“而且他们那边出差不多,我可以多点时间陪长安。”
  远处传来小孩子清脆的欢呼声,“哦哦——哦——初七好棒喏,球、球球飞……”
  “球球飞,追、嗯……初七追……”
  江汨罗看了一眼正带着孩子跟初七玩扔球捡球游戏的沈延卿,不自觉的露出个笑脸来。
  “长安越长越好看了,嘴巴像师兄,眼睛像师姐你。”
  “我就怕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长残了就坏了,要不然你生个女儿给我当儿媳妇吧?”
  “……师姐别开玩笑。”
  “真的,你头胎生个姑娘,我家长安也就比她大最多五六岁,男人大点能疼人,考虑考虑?”
  “师姐——”
  邱漾看着她,忍不住摇头笑出声来。
  木炭被烧得火红火红,烧烤的油烟和香气一起蒸腾,将灯光熏染得更加朦胧。
  杨烨负责烧烤,把烤好的肉串拿起来放进盘里,林晨端到桌子上,喊了声:“大家快来趁热吃!”
  呼啦啦围过去一群人,邱漾拍拍江汨罗肩膀,“我去抱长安,你快去,不然一会儿都没了。”
  说着急急忙忙要去抱长安回来,结果她没回来,因为长安还要和初七玩一会儿,只有沈延卿独自回来了。
  江汨罗递给他两根烤肉串,看他眼角眉梢晕染而出的轻快笑意,问了句:“沈先生很喜欢小朋友?”
  “……你不觉得小朋友都很可爱吗?”沈延卿咽下一块肉,笑着看她,“就像初七,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
  “动物幼崽都可爱,人类幼崽……”江汨罗嘴角一撇,露出个轻蔑的笑意来,“只有听话的、善良的人类幼崽,才能称之为可爱。”
  “可惜,人性本恶。”
  沈延卿一怔,刚要问她为什么这么讲,又想起新闻报道里诸多十一二岁就犯罪的孩子,正要感慨,就见她已经放下手里的签子,走到一旁去接电话了。
  她走得有点远,隔着距离和灯光,沈延卿只分辨得出她面色有些沉凝,似乎打电话来的人说的事并不让她觉得愉快。
  半晌她回来,他关切的问:“是有谁家毛孩子不好了?”
  江汨罗拿签子的手明显顿了顿,摇摇头,没看他,“……不是,没事。”
  说是没事,可沈延卿却觉得,接下来的整晚她都有些心不在焉,连长安妈妈叫她,她都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显得心事重重。
  沈延卿并不知道那通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又说了什么,只确定是接了电话以后她才变得这样。
  有心想问问,看能不能开解一二,可试探几次,都被她有意无意的绕开了。
  见她不肯说,沈延卿不再问。
  直到烧烤散场,回到佳禾花园,在地下车库里,江汨罗忽然叫了他一声,“沈先生……”
  “嗯?有事么?”沈延卿牵着初七走在前头,闻言回头看着她,目露疑惑。
  江汨罗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摇摇头,“……没事,就是跟你提前说下晚安。”
  沈延卿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下有些叹气,对着她却依旧面不改色,“好,你也晚安。”
  然而意外的是,这一晚,他们谁都没有能晚安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