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沈延卿没有开车里的灯, 但一直亮着手机屏幕,此刻在手机微微泛着蓝绿色的光芒照射下。他的脸色显得格外铁青。
  江汨罗却一点都不害怕, 歪着头笑吟吟的看他, “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你不知道?”沈延卿似是有些气急了,竟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腿, 声音有些急促, “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她刚才说的话叫他害怕,什么叫何固熙忙起来她才有机会进魅色?
  “你说这个啊......”江汨罗点点头, “我想进魅色工作, 你不会以为我每天过着和其他豪门千金一样买买买的生活就能打听到消息罢?”
  “姥爷在家是不会提起这些的, 甚至没提过魅色, 你说......”她嗤了声, 声音变得有些戏谑, “如果我一直乖巧,会不会一直都完不成任务?”
  沈延卿呼吸一滞,是啊, 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是不会有机会知道那些龌龊的, 即使退一步, 她可以借玩乐走进魅色, 那也只能看到表面的东西, 而无从得知核心机密。
  但如果她参与魅色的经营, 成为魅色的管理层, 加上她的身份,情形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才是杨嘉达他们把主意打到江汨罗头上的最主要原因,借她之手, 迅速找到魅色的地下毒品加工窝点, 合并杜氏其他经济上的罪证,一举捣毁杜氏。
  江汨罗是杜明的外孙女,也是警方最锋利的刀。
  沈延卿就是想到了这点,才突然面色大变。他当然明白她想什么,毕竟想要的东西不会平白掉到头上,但这同样意味着危险。
  万一她不行沾染上不该沾染的东西呢?
  沈延卿想起有时候会经过市中医院,那里有个窗口,专门给有戒断反应的人发药,应该是美沙酮一类的药物,碰巧的话,可以见到几个行动迟缓、神情呆滞萎靡不停打哈欠的人等着拿药。
  他不敢想,如果有一天江汨罗也变成这样,他要怎么办。
  “阿罗......”他斟酌着语句,希望能劝她打消念头,“这样太冒险了,我们可以徐徐图之......”
  “放心吧,我不会拿自己开玩笑。”江汨罗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借着手机的光,和他对视着,“我向你保证。”
  “可是......”
  “你不了解他,只要我还长着这张脸,他就绝对不会让我碰到那些东西,不管是我主动,还是他人诱使。”江汨罗飞快截断他的话,很笃定的说了这么一句。
  杜海棠在杜明的心里太重要了,在杜家待得越久,她越这么觉得。
  别墅一楼有一间专门的屋子,保存了杜海棠留下来的绝大部分东西,杜管家说过,董事长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进去坐坐。
  江汨罗进去过一次,那里布置得如同她第一次见到的自己卧室的样子,后来她让人拆下来的粉色床铺和窗纱,在这里又见到,满目都是粉色,杜明让她喜欢什么就拿去用,她摇摇头,说不用了。
  杜明接着问她是不是都不喜欢,她说不是,只是不想破坏妈妈的房间,她已经有了星星台灯和月亮吊灯。
  他听完显然很高兴,夸她是个孝顺的孩子。那时江汨罗就知道,这位老人的心思很复杂。
  他一方面希望她像杜海棠,因为这是女儿血脉存续的证明,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她过于像杜海棠,因为在心里,女儿是独一无二的。
  先是对女儿毫无保留的怀念和爱,然后才是对外孙女的弥补和亲情。
  沈延卿听完江汨罗的分析,许久没有说话,不知道赞不赞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汨罗静静等着,见他许久没开口,于是靠过去,伸长手臂环住他的肩膀,用脸蹭蹭他肩头,和他一起沉默着。
  两道呼吸渐渐从一前一后变得同频,合成一道。
  “阿罗,你要注意安全。”沈延卿忽然开口,声音很无奈,“你手机上那个软件,不要退出,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江汨罗嗯了声,很乖巧的保证:“我一定会没事的。”
  沈延卿不太相信她的承诺,只回了两个字,“但愿。”
  就在这个时候,江汨罗的手机忽然响了,丁四打来的,说是已经到了,江汨罗收起电话,看向沈延卿,“我得走了,回去给你信息,你等代驾来了再走啊,别酒后驾驶。”
  沈延卿点点头,忽然又问:“丁四是杨叔叔的人?”
  江汨罗应了声是,又想起另一个人,推门的手就停了下来,“对了,你回去帮我问问,黄闵柔是不是他们的人,我总觉得她有点奇怪。”
  但如果她真的有问题,杜明怎么会允许她还留在何固熙身边,不怕出事么?
  沈延卿点点头,送她下车,看着载了她的车子越开越远,这才回过身来,站在路边等他找的代驾,不多时就看见个穿着蓝色工作服挂着工作证的男人骑着自行车到了跟前。
  “辛姨,姥爷和华叔呢?”江汨罗回到杜家别墅,没看到杜明,也没见到杜管家,只看到茶几上还温热的茶壶,于是问给她端醒酒汤来的辛姨。
  她记得杜明和杜管家是先走的,怎么现在却像还没回来一样?
  辛姨哦了声,道:“董事长打过电话回来,说今晚不回来了,住青浦那边的公寓,明天要去探望病人。”
  江汨罗微愣,回过神来哦了声,刚要说话,就听见背后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转身看过去,见何固熙已经换了身衣服,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可能是她的目光太过好奇,何固熙看了过来,“我去阿柔那里。”
  “......不回来了?”江汨罗想也没想就问了。
  何固熙立刻笑起来,“去女朋友那里还回来干什么,就你老实,都说了让你跟沈医生过两人世界了,非得巴巴回来,图什么?”
  江汨罗撇撇嘴,心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今晚家长不在家哇,要是早知道......
  “少爷——”辛姨不满的叫了何固熙一声,“你不要带坏小小姐,女孩子是不同的,夜不归宿传出去不好听。”
  “是是是,我错了。”何固熙从善如流,“阿罗你乖乖在家,你哥我去谈个项目,明天见。”
  江汨罗:“......”看来是个几个亿的大项目,要谈这么久:)
  等他走了,江汨罗才略有感触的对辛姨道:“我以前都以为他很正经的。”
  她说完了,却没得到辛姨的回应,扭头过去看,才发现她好像在走神,于是又叫了一声;“辛姨?”
  “......嗯?”辛姨愣了一下,又迅速回过神,笑着道,“啊、可能最近和黄小姐感情顺利,所以心情好罢。”
  江汨罗不疑有他,把牛奶喝完,杯子交给辛姨,起身就上楼去洗漱。推开门,看见贪狼趴在小沙发上四肢张开的睡着,听见动静睁眼看了一下,见是她回来了,喵呜一声,又继续睡。
  一夜无话,很快就天亮,江汨罗是被辛姨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小小姐,您醒了么?”
  她的声音也很着急,有一股明显的催促之意,江汨罗应了声,她就立刻道:“您快起来,董事长吩咐来接您的司机已经到了。”
  江汨罗一愣,枕边的中药清香都没能让她脑子立刻清醒。昨晚有人告诉过她今天要去哪里么,好像没有吧?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她一头雾水的起身,赤着脚下床去开门,“辛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说完才看见辛姨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不由得一愣,“......姥爷出事了?”
  “不、不是,是......”她结结巴巴的,说不成连贯的句子,江汨罗又催了一声,她才吞吞吐吐的道,“是大......老杜家的、哎,是老杜家的女儿病了,医院说情况不太好,想让您去见见。”
  杜管家的女儿?她认识么?
  正要问,却忽然想起之前和沈延卿讨论过的事来,他们当时还说没血缘关系的人也可能长得像的,说的庆姐儿和她在魅色遇到的那个男人,后来那个男人成了现在的杜管家......
  “你说的是庆姐儿?!”江汨罗大惊失色,倏地看向辛姨,眼睛睁得大大的。
  是了,她第一次见辛姨就觉得她有些面善,却偏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现在看着,可不就和照顾庆姐儿的杜妈有些像么!
  见她已经知道是谁,辛姨就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呜呜的哽咽起来,“小小姐,您去看看她罢,老杜打电话回来说了,她醒了之后对着董事长一个劲叫您的名字......”
  江汨罗听到这里,心头一颤,想起从前庆姐儿见了她总是乐颠颠的跑过来叫她阿罗的模样,有些糟糕,笑容却很明亮。
  知道她有病,却从没想过她可能会死。
  辛姨还在难过不已,江汨罗却已经没有心情去安慰她了,急匆匆洗漱过后,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跑了出门,坐上车,一个劲催司机快点。
  容医大青浦区分院肿瘤科vip病房内,窗明几净,床头放满了生命支持设施,虽说还比不上icu,但也没差多少了。
  病床上躺着一个脸孔瘦削到脱形的女人,她的脸色青白,眼圈青黑,嘴唇干涸开裂,头发干枯得像一把稻草,放在被子外头打针的手枯瘦细弱,手背上有不少得针孔,都有些青了。
  如果沈延卿在这里,一定认得出,这就是恶性肿瘤患者晚期出现的恶病质。
  “她......”江汨罗看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庆姐儿,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杜明。
  她突然有些慌,而这种慌乱突如其来,毫无预兆。
  杜明叹了口气,“肝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医生说病情进展得很快,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小小姐,要不是她醒了之后喊你的名字......昨晚大抢救差点就、就......”杜管家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可一句话都没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
  他抬手捂着脸,尽管很努力的在压抑,江汨罗还是看到了从他指缝里溢出的水花,一时间也忍不住悲从中来。
  “不不不,我很高兴您能叫我过来,我和庆姐儿是朋友,早就应该来看她的。”她连忙解释道。
  但安慰的话却说不出口,毕竟遇到这种事,对于当事人来说,不管什么样的言语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杜管家放开手,连连向她道谢:“多谢您,多谢......”
  “好了,老杜,我们出去歇会儿罢,让阿罗陪陪她。”杜明应当是在场三人里最冷静理智的一个,迅速安排了接下来的事,“老杜你去洗把脸,我跟你一起去找医生了解病情,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
  “阿罗,你就在这里,如果有问题就按铃叫护士过来看看,吃早饭没有?没有的话叫人买一份上来。”
  江汨罗根本没有主意到他话里并不明显的那一下停顿,只点点头,又劝了杜管家两句,送他们出了门。
  待他们刚走,江汨罗也刚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就听见一道很微弱的声音在叫自己,“......阿罗,阿罗,是你来了吗?”
  她立刻凑到床边去,握着庆姐儿没打针的那只手,“是我,是我来了,庆姐儿还好吗?”
  “庆姐儿疼。”床上人的眼睛一亮,又立刻扁扁嘴委屈起来,“有人拿刺扎我,疼......”
  她说的是打针,江汨罗强笑着安慰道:“那是给你治病用的,打了针就能好了。”
  庆姐儿不做声,怔怔地望着她,眼神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但江汨罗没放在心上,只顾着低头替她掖被角。
  半晌,她才又开腔道:“阿罗,我让沈先生给你带的玫瑰花,你收到了么?”
  病成这样了还记得这件事,江汨罗心里一颤,又有些鼻酸,忙点点头,“收到了,开得可好呢,我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玫瑰花。”
  “是吗?”庆姐儿好像很高兴,嘴角勾了勾,又问,“沈先生怎么不来看我,他是不是忘了我了?他好小气呀,我都把阿罗分给他了......”
  江汨罗摸摸她的脸,温声道:“没有,他没有忘记你,他是去工作了,给别人看病,下班了才能来看你啊。”
  庆姐儿似懂非懂,只记住了“来看你啊”着几个字,于是又变得有些期待,“......是不是我乖乖被刺扎他就会来看我?”
  江汨罗又赶紧点头,应了声是。
  从医生办公室回来的杜明和杜管家没有进门,站在门口往里看,恰好看见她轻轻的伸手去探庆姐儿的额头。
  “看,她和海棠多像,她以前也这么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