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坏人了
  这天, 俞善又约了牙行的金经纪去县城看铺面。
  上次她买山地的时候跟金经纪打过交道,觉得这人做事细致, 性子活络又不滑头, 背靠着衙门的官牙,信誉也有保证,所以这次要置办糖水铺子, 俞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一回生, 二回熟,金经纪见到回头的熟客自然高兴的很, 这次虽然不是郭县尉关照的买卖, 可金经纪已经见识过俞善的财力, 知道她只要看中了肯定会买下来, 能不能赚到佣金全看自己本事, 不会白忙一场。
  所以俞善一说自己的要求, 金经纪就一点儿也不藏私的摆出手上几处房源,可惜俞善跟着去看了几回,都不甚满意。
  相比一碗两三文钱就能填饱肚子的米粉, 糖水这种只是甜甜嘴, 又吃不饱的东西算是奢侈品了。所以糖水铺最讲究客源, 要开在合适的位置才会有食客光顾, 店面的位置一定要选对才行。
  俞善要求买在环境好一些的地段, 铺面临街, 后面要有住所;最好带个院子, 院里要有井,洗洗涮涮的方便些;还得是甜水井,毕竟做吃食对水质也有要求。这几项要求说起来简单, 也不是那么好碰的。
  毕竟环境好的地段, 住的人都有些家底和身价,卖房子的总是少数,偶尔有空出来的房源也抢手的很,根本不会压在手上。
  就在俞善犹豫着要不要先租一间铺面的时候,金经纪那边有消息了。
  今天要看的这处铺面就是金经纪刚刚接手的房源,他急匆匆的使人捎口信儿给俞善,让她赶紧去看,说是样样都合乎她的要求,而且价格也不贵,晚了恐怕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
  刚好今天俞信也休沐在家,俞善干脆带他一起去县城看铺面,照例是奚晟架着骡车,三个人一大早就出发往石江县城去了。
  俞善怕俞信一个人在车厢里闷,破例没跟奚晟一起坐在车辕上,姐弟俩肩并肩坐在车厢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突然俞信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趴在俞善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姐,奚大哥,是不是要走了?”
  “是,应该就这几天吧。”俞善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的?”仔细想想,她好像没跟俞信提过这件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奚晟跟自己说过要回京城,已经过去有些日子了,倒是迟迟不见动静。
  有时候俞善看他还是和往常一样,陪着自己一起忙忙碌碌,一点儿远行的意思都没有,也会有些恍惚,甚至会拼命回想,那场桃林中的谈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俞信歪了歪小脑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就是觉得奚大哥最近对我的态度有点儿怪,以前我不是常常去找他习武吗?奚大哥教了我一套拳,还没教完,可最近他倒是经常主动来找我,恨不得让我一口气学会剩下的拳法。”
  “还有就是,”俞信顿了顿:“奚大哥会叮嘱我许多事情,当初娘要带你走的时候,也是这样,反反复复的叮嘱了我许多话,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她不能在身边照顾我了,所以才那样说话,奚大哥说话的口气就和当初的娘一样,我就觉得,他可能是要走了。”
  车厢里的空气停滞了一下。
  俞善觉得有些心酸,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摸了摸俞信的头顶,揽过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事实上,俞善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白翠娘了。
  自从她回到平溪村,白翠娘就杳无音讯,唯有大哥周懿言来的那次,据说带的年货里有白翠娘送来的东西。
  可俞善仔细看了看,除了那些种子,剩下吃的用的都不大像是白翠娘的手笔,倒像是周懿言自己准备的京城特产。
  府城路远,除了过年那时候让周懿言捎回去的米粉,俞善也没什么东西值得特意送一趟。
  白翠娘当初就反对她回平溪村来,俞善遇到的这些糟心事,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白翠娘说,于是一拖再拖,俞善干脆就没跟那边通过信,也不知道白翠娘现在过得如何。
  按说有周老爷在,白翠娘的地位稳固的很,不用俞善操心,可直到现在俞善才清晰的感觉到,她虽然不再需要母亲的照顾,可俞信还是个小孩子,对哪怕曾经抛弃过自己的母亲白翠娘,也有着不可抑制的孺慕之情。
  俞善犹豫了,要带俞信去见见白翠娘吗?
  车厢里俞善纠结不已,奚晟坐在车辕上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耳力出众,俞善姐弟俩在车厢里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出行的日子一拖再拖,连义父都笑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可他就是舍不得走怎么办?
  之前奚晟告诉自己,等谷雨过后,再带俞善去剪一次茶枝就走;
  茶枝剪回来了,现在他又想,是不是等俞善的糖水铺子开张了再走……
  善姐儿永远都是这么忙忙碌碌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她的身边总是会有新鲜的事情发生。
  他就是喜欢看她生机勃勃的样子,所有无聊乏味的事情在她那里,立马就会变得鲜活有趣起来,万一他为了前程离开了这里,等回来的时候与她永远错过又该怎么办?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英雄,气短就气短吧,谁让此中之事,最易短英雄之气。大不了他路上赶一赶,少花点时间就是了。
  到了石江县城,远远就看见城门外已经排了不短的队。
  附近村子有许多村民都是天不亮就往县城赶,守在城门口争取第一波入城,好抢先把自家带来的菜蔬野味卖上个好价钱。
  也有带东西少的,干脆也不进城了,就在路边摆着篮子叫卖起来,这有买有卖的,城门口自发的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
  俞善听村里人说,以前的县令是要收入城费的,人头费是一人一文钱;凡是提着篮、背着筐进城卖东西的村民,都要额外再交上一文钱。
  像他们这样赶着车进城的,人头费不说,不管是不是拉了东西,一辆车就要三文钱。
  还是杨绍光调来当县令之后,改了规矩,首先不再收人头费,其次,除非是拉着一车货物进城的,要收上两文钱之外,提篮、背筐的村民都不再额外收钱,只要在集市上按规矩交市税就行了。
  此政令一下,石江县城顿时热闹起来,每天都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城中比起往日繁荣了不知道多少倍。所以俞善才说,杨绍光真的是个好官。
  看来他们刚好赶上了入城高峰期,这队有得排了。
  俞善见旁边还有不少早点摊位,忍不住摸摸肚子,她想着三个人一大早上到现在也是滴水未进,干脆提议道:“不如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等会儿人少了再进城?”
  俞信没什么意见,都听他俩安排。
  奚晟摇头道:“我以前卖猎物经常进城,今天应该是有大集,一直到晌午进城的人都不会少。”
  这么不巧?俞善皱眉:“那怎么办?”
  奚晟笑着说:“要不你先带着信哥儿去吃早点,这队太长,我赶着车先排队,一会儿有什么吃的,你帮我捎点儿就成了。”
  “那好吧,我们很快就回来。”俞善拉着俞信跳下车,奚晟把骡车赶进入城的队伍后面。
  俞善和俞信在几家早点摊位转悠了一圈,发现品种还挺丰富的,想吃稀的有豆浆、豆腐脑、各色粥品;想吃干的有蒸饼、烧饼和花式馅料的馒头,还有热气腾腾的馄饨、馎饦、米粉摊位,简直让人看花眼。
  俞善倒是有心尝尝别人家的米粉做得什么样,于是拉着俞信凑近了看。
  这家的米粉没舍得放肉,也没有单做臊子,怕是做的最简单的骨汤米粉,只见盛好的米粉碗里,汤面上零星飘着几点油花。
  好在这时节的菜蔬也多,碗里倒是放了不少葱花、蒜苗、芫荽之类的提香,看上去绿油油得一片,倒也开胃。
  见俞善姐弟俩走过来,摊主热情的招呼两人道:“二位,来碗米粉吗?两文钱一大碗,能管饱,实惠得很呐。”
  俞善刚要点头说来一碗尝尝,就听见身后有人怒气十足的暴喝一声:“就是这家!咱小六子就是吃了他家的米粉,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泄的,人都拉虚脱了!”
  随着这声暴喝,后面冲过来几个乡下模样的大汉,把吓懵了的摊主一把揪出来,团团围住:“你这做生意的也忒黑心了,做些不干不净的吃食把人都给吃坏了!”
  “赶紧赔汤药费来,我们把人都拉来了,村里大夫不管用,说要到县城看好大夫才行,万一我家小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跟你拼了!”
  一群人神情激动的要那摊主给个说法,俞善皱着眉头往他们拉来的板车上看,见那上面果然躺着个面色腊黄的少年,在这初夏时节还盖着被子,而且隐隐约约的,还从被子下面传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臭味儿。
  这是吃米粉吃坏的?
  俞善把目光投向那米粉摊位上清汤寡水的碗里,实在看不出这碗里除了有米粉,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