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3 章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卖惨博人同情,我、我……”倾檀越想越生气,他还就过不去这一关了,“你怎么就越来越厚颜无耻了!”
  他越恼,萧尹便笑得越大声,“倾檀啊倾檀,就你这幅脾气,这天底下,我想也只有阿婉能治得了你了。”
  傅婉性子直爽,手脚麻利,看他脑子有病的时候,一巴掌扇过去就能天下太平了。
  “那是!阿婉是我红颜知己,她知我懂我,天底下没有比她更了解我的人。”倾檀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端得理直气壮。
  萧尹有些牙酸,终于露出受不了的表情,道:“言归正传,你到底想说什么?”
  倾檀便随便看了一下周围,问道:“你那爱宠呢?”
  “什么?”萧尹闻他称呼,一蹙眉,语气微冷。
  “就是那个红发的色目人,什么什么亲王的?”倾檀左右看看,“他不是同你形影不离的嘛。”
  萧尹搁下笔,盯着他,冷声道:“他亦是我的知己,挚爱之人,并非什么爱宠。”
  倾檀见他收了方才那和善的面目,不由“啧”了一声,“你真的是认真的?”
  萧尹起身,居高临下盯着倾檀的头顶,“你出去吧。”
  “萧尹!”倾檀起身,抬头直视他,“你这是鬼迷心窍了!”
  萧尹周身气息骤冷,面色如冰,“我想这是我的私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倾檀是根本看不懂旁人的脸色的,反而接着道:“此事若只是你的风流韵事我才懒得理会,但我看你这样子,还真心想要专宠此人。萧家满门死绝,你受尽苦难,又苦心经营,征战十数年,才能大仇得报,如今做了这九五之尊,若是为了个美貌妖童大义不保,我看你是疯了!”
  萧尹略一拂袖,背身负手,“滚出去。”
  倾檀反而又坐下了,“哼!我偏不走!”
  萧尹侧低下头,扫了他一眼,“是萧夫人告知你此事的?”
  倾檀一抖衣摆,扬起头道:“是!表姐说,你之前为了那人,连阿莲都遣回了北溟,她知道你绝对不听劝告,她想你此次出京,若是经过江陵,可能会来劝我出仕,便让我设法,找机会除了你那娈宠。”
  萧家的世子夫人,与倾檀是有远亲,故而偶有书信往来。
  “什么!”
  萧尹闻此一惊,此事他竟半点不闻,自从三年前萧夫人那次私自去见安王之后,萧尹便在她身边安排了数名眼线,若是她有什么异常之举,必定瞒不过那几人,看来……这并非只有萧夫人一人之为,定有人支持她作为,替她掩护。
  萧尹顿时目色更加凌厉。
  倾檀道:“那天我让你三日之后来我庄中取药,便是打算在那药膏中下毒。”
  萧尹眼眸盱起,“那日阿婉态度自然,毫无异常,此事你一定连她都没有告诉过,你既然已经做好了一切风险独自承受的准备,为何此刻要告诉我?”
  倾檀便道:“因为我不打算给他下毒了,原因有二:一、他身上有炼火的伤痕,恐怕颇有内情,与我要同你说的事情有关;二、昨夜阿婉全靠你才保下性命,我不能恩将仇报,他若真死了,你必定怒火冲天。”
  萧尹讥笑,“那我还要谢谢你据实告知。”
  “用不着,我看你这会儿想要一掌杀了我的心情更强一些。”倾檀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萧尹终于露出那种嘴角微弯,半含笑意的神情,他的情绪似乎也已经平静了下来,语气缓缓,道:“你多心了,我不会杀你,你不怕死,杀了你,没意思。”
  倾檀还算了解他,知道他这副模样,已经是震怒,甚至估计都已经想好了如何掐住旁人的七寸,能够做出让人最痛苦的报复。
  在他寒若坚冰的目光下,倾檀的呼吸略急促了些,“是,此事,夫人找我是找错了,我有弱点,你很清楚,我虽然不怕死,但我怕你。”
  他的弱点在他面前明明白白,不仅是傅婉,还有他的志向。
  “很好,我就当没有听到过此事,你也当从来没有收到过夫人的书信,更不曾动过不应该动的念头。”萧尹低沉着声音同他道。
  “遵命。”倾檀深吸了一口气。
  “那么,说,关于那太平塔之事。”
  倾檀便直接道:“你应该也懂,世上有那种福地洞天,便也会有那种凶险之境。道家中云,所谓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仙人景色,物华天宝;那自然也会有与之相对的幽冥鬼域,戾气丛生的绝境。所谓人间万象,一念善恶,其实这仙境与鬼域,同样不过是一眼见之,一心差之。”
  他忽然向萧尹问道:“你信世上有鬼吗?”
  萧尹沉默一瞬,他手下亡魂无数,若是世上真有鬼魂,袁史云的魂儿应该第一个回来找他。
  口中只道:“我从未见过。”
  倾檀失笑摇头,“世上没有人们所想象的鬼,也不会有如同庙中所见的神,那些泥塑木偶,不过安慰人心所用。”
  说着,他又一声叹息。
  “但人间至苦,无论是谁,都需求有一个心安,你看遍野饿殍,满地死鬼之时,犹有人对苍天跪拜,乞求明君圣主。”
  萧尹默然,面露沉思。
  “漫天十万天神,不过虚无,真正的神明,他从未现世!”倾檀展臂扬袖,猛一转身,手指着上苍,道:“若是人们认为天地会有真神,那这世上只有一个神,便是‘道’,天道!”
  “它时刻不在,无所不知,它强到有可以掀起催天折地之力,但又脆弱到呼吸之间就可以消去。”
  说到激动之时,倾檀猛地抓着萧尹的衣襟,“你懂吗!”
  萧尹拍去他的手,轻道:“我也不曾见过。”
  “世间轮转,天道不散,周而复始,永无止境。”倾檀握起拳头,努力地想要说清楚,忽然,他眼睛一亮,立刻转身,手指着北方方向,道:“十余年前,你知道神威帝为何会针对上萧家?”
  萧尹眼眸已经微暗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加重了几下呼吸,袖中手指,根根收紧。
  倾檀接着道:“萧氏守北溟,一向舍生忘死,于朝廷,同样忠心耿耿;郑氏虽然一直提防着你们,但也仅此而已,该有的荣耀赏赐从来不少,萧氏没了,当时其实根本没有人能够取代萧氏,以应对关外北胡和渤海贺氏的。”
  萧尹缓缓摇头,终于道:“此事,我亦有想过,同样深思不解。”
  “你想想,当时萧皇后无子,只有一女,她年岁又大,少有恩宠,其实根本没有机会再生下皇子了,无论哪个皇子最后荣登大宝,她至多不过一个名分上的皇太后而已,萧氏一族有兵,但就算作乱犯上,也师出无名,何况整个北溟,也就五六万兵马,而在安州,单单李国泰手里就十万大军,神威帝要担心,应该也更担心李国泰才是。”倾檀又道。
  这些事情,想来萧尹这些年来,已经反反复复想过无数次了,此刻,他面色肃然,道:“当年,姑母萧后,是因为巫蛊之乱获罪,此事无稽,不过借口而已,老太君当日曾说过,恐是后来的张氏姐妹除萧后取而代之,因惧萧家之势,而谗言惑上,赶尽杀绝。”
  倾檀点点头,道:“此为一,你恐怕不知道还有一个更为要紧的缘故,这件事,如今除了我,应该再也没有任何一个还活着的人知道了。”
  萧尹看向他,见他神情凝重,便道:“说。”
  倾檀在一旁坐下,似在边回忆边道:“十五年前,我记得那天是九月十三日,我在父亲的书房中默写功课,那日,庄中忽来一访客,乃是我师叔孙庆安,时任太医院领衔太正,他是匆匆辞官返乡,回乡之前特意乔装打扮,暗中前来紫榕庄与我父亲说,他可能命不久矣,但有一桩事,不可埋没,必要告知一人,若不然后人不知真情,此事,应当会让九州改天换地。”
  萧尹皱起眉。
  倾檀抬起头看向他,道:“当年,神威帝有一头痛之疾,病发之时,疼痛难忍,一直是我师叔前去为帝针灸缓解,那日亦然,他蒙招前往乾元殿为神威帝疗疾,因要用到一味膏药,需要当场调配,他便在偏殿的净室炙烤药物,待膏药慢慢化开。正在此时,当时任国师的显圣门门主阳曲君,便是乌啼的师尊,说有要事求见,神威帝召见他之后问他何事,阳曲君说他夜观天象,看到紫薇中空,主星君更替。”
  萧尹眼眸盱起,“哦?”
  “星君更替,便是天下有谋反犯上之兆,神威帝疑心颇重,一连问了数人,皆是兵权在握的一方封疆大吏,但阳曲君皆说不是,只说明星高亮北方。”
  北方,当时北方除了萧氏,便也只有赵王郑善了,但赵王多病,且小心避嫌,自顾闭门修仙,神威帝没有理会他。
  “只是因为如此!这无稽之谈!”萧尹额头一瞬间青筋凸跳,握拳击向一旁廊柱,“他便杀我萧家千余人命!”
  “不!”倾檀立刻摁住他的手,摇头道:“事情并不如此直接,当年北溟军攻破北胡乌苏城,令兄又斩杀北胡太子,正是大功隆盛之时,神威帝并不能当着天下人这么快斩杀功臣,连家父都没有想到这竟是萧氏大难临头的预兆,而孙师叔说完此事之后不久,便在家中无病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