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2)
  海涅只写了寥寥几行字,脸色难看得像在审讯一个罪无可恕的犯人,落下的每个单词都是一声鞭响,又仿佛感同身受一般疼痛到紧咬牙关。
  是的,欧亨利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就跟他写下每个名字的时候一样,像在一层一层活生生剥掉自己的皮,才发现里面的陈年伤口居然还血肉模糊着。他惊异于自己的记忆力如此优秀,十年前的往事在脑海里还如昨日般鲜明清晰。
  那个叫凡尔纳的小鬼在偷偷看他,欧亨利看了眼他歪扭笨拙的字迹,大大方方把自己的姓名列表展示给他看,小子,猜猜他们是谁?
  凡尔纳因为被发现了偷看而脸颊泛红,赶紧遮住自己涂涂改改写了许多错词的东西。他认真地对着那一整页名字看了半天,小心地问道:是、是您的同伴或者家人吗?
  哈?欧亨利嗤笑出声,果然还是个孩子。
  他这么说着,自己却也像个炫耀战利品的孩子那样抖了抖手上的文稿纸,揭晓了答案
  这是老贝尔曼,六十多岁的老画家。
  这个是杰米威尔斯,纽约的新人警察。
  还有苏比,麦迪逊广场上的流浪汉,可惜最近进了监狱,不然你可以看看他的领结,外面可买不到这么漂亮的东西。
  至于这个,比利德利斯库,他可就厉害了,绑架了将军独生子的通缉犯,现在还没被抓到呢。
  当然啦,欧亨利得意洋洋地总结,他们都是我。
  他扬着下巴,似乎这是什么很了不起的功绩海涅差点就冷笑出声了,搞情报的哪个没用过几十上百的假身份,欧亨利的假身份跟他们的假身份唯一的区别,也就是异能力【阿卡迪亚的过客】作用下百分之百的完美伪装。
  只要有一根伪装对象的头发,欧亨利就能把自己彻底变成世界上的另一个人从外貌到血型再到DNA,连异能力都能模拟出七八成。
  假身份成堆的一众老司机谁也没理欧亨利的炫耀,偏偏凡尔纳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配合地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凡尔纳很捧场,欧亨利却忽然转向了二叶亭鸣问道:你选了其他人我都能理解,但这个小鬼他大概连异能力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故意说得不是那么好听,叫凡尔纳刚上扬了一点的情绪立刻下落到底。凡尔纳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捏着笔杆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拼命吞咽下从喉咙里泛上来的委屈。
  尼尔斯靠在他手边拍拍他的手指做安慰,可是凡尔纳莫名读懂了场中的气氛,欧亨利问出的也是其他人的疑问。
  这个问题写在二叶亭鸣的剧本里,二叶亭鸣根据现在的剧情发展和自己补充观察到的人物性格思考了一下,答道:儒勒凡尔纳的命运注定如此,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带他踏上这条通往地狱的道路。
  我窥见他命运的一角,年轻的小船刚刚启航,便会翻覆惊涛骇浪的大海。
  二叶亭鸣温声道:既然如此,那么不如我自己来。他看着在场之人微微动容的神色,唇角的笑意加深,至少我能保证他可以活下去。
  好吧欧亨利哼哼着,感恩您的善心。他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恭维地说了这么一句,把写满了名字的文稿纸往后翻了一页,用力地在第一行写下了几个单词。
  他的眉头皱起来,抿平了嘴唇。没有了笑容他脸上就浮现出几分冷酷狠戾的意味,又因为眉心的褶皱增添上落入敌手无计可施的苦闷。
  此时的欧亨利,竟是看起来跟边上的海涅有那么些相似了。
  现在唯一纸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写的就只有塞万提斯此处暂时不考虑沉迷作画中的王尔德这位先生拿着笔的架势就跟骑士拿错了武器,整一个大写的不知所措。
  二叶亭鸣见他是实在挤不出半个字,好心地提醒道:诸位要是不知道该怎么下笔,书架上的书也可以聊做参考,说不定能提供些灵感。
  此话一出,王尔德立刻停下给人物涂阴影的动作,原来这些书是能看的啊,我还以为是装饰。
  二叶亭鸣说:用书做装饰,可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浪费行为。
  那真是抱歉。王尔德抛弃了自己画到一半的画,站起来去研究周围有哪些书,同时嘴上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我的书房里都是些这样的摆设,让我有些习惯过头了。
  王尔德沿着书本堆砌成的墙壁绕过一圈,随意地取了一本书下来,就看到书本原本的地方露出了空隙,可以从缝隙里看见些外面的光,便忍不住调侃道:好像我把书都看完了,就能从这书本搭的监狱里逃出去了似的呢。
  二叶亭鸣因为他的发言轻笑,灵魂生而自由,书会带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那最好可以带我去我的心里。王尔德说道,我也想知道我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其实感觉不到什么痛苦挣扎无可奈何,也几乎回忆不起自己失去的渴望的或是无法挽回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抛却一切荣光的觉悟从何而来,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理想应该画成什么模样才更合适。
  甚至他都说不清楚自己为了什么抓住了那封信笺,或许仅仅是因为将其误认为了囚笼外面飞进来的蝴蝶。
  又或许哪怕终点是地狱也好,他心里仍有一部分不死心地试图从画布里逃出去。
  王尔德自嘲地笑了笑,翻开自己拿下来的那本书,旋即发现自己拿的是一本童话集。他看了一眼封面想知道是哪个作家这么有童心,作家的名字却只在他眼中一掠而过,书的剧本让他看到了作家的名字,旋即那个名字又从他头脑里消失了。
  【快乐王子的塑像耸立在城市上空一根高高的石柱上。
  他满身镶满了薄薄的黄金叶片,他的双眼由两颗明亮的蓝宝石做成】
  王尔德的动作带动了其他写不出几个字的卡文选手,他们沿着书本的墙壁徘徊,从最下面的一本看到目力所及最上面的一本,好像以前毫无兴趣的书本此刻充满了吸引力,叫他们根本移不开眼一样。
  就连尼尔斯都蹦跳到王尔德身上,大眼睛眨巴眨巴要看他手上的童话故事。
  二叶亭鸣估摸着以他们的这个进度,今晚自己是没希望收到什么作品了,于是也就不在这里打扰甜菜们汲取营养,起身道:抱歉,我那边天快亮了,请原谅我要在这场梦里先行醒来。
  这里的书籍诸位可以随意取阅,如果要离去只需默念三遍天亮了,想要再进来也只需在睡前默念三遍梦中去。二叶亭鸣说着,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出于安全考虑,诸位无法以任何形式对外人提起关于今晚之事,如有冒犯,还请谅解。
  或许一周之后,我们可以有些新的进展。
  二叶亭鸣微微躬身,为今晚的会面做了最后的总结陈词。
  以和平、自由与未来之名,再次向诸位致敬。
  祝好梦。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二叶亭鸣的离开理由并非说谎, 日本的确已经快要天亮了。薄薄的晨光从布窗帘后面透进来,照得上面的花草图案光怪陆离,天花板上也映着黯淡明灭的光, 仿佛什么梦里的场景似的。
  二叶亭鸣从梦里醒来,睁开眼看了一会天花板,又扒拉着床头的闹钟看了一眼时间才刚刚六点出头,外面却已经能听见自行车响动和晨起洗漱的声音了。这附近住着的多是些小摊贩或在工厂码头干活的工人,往往天不亮就急匆匆地出门, 要到深夜才一身疲惫地回来。
  时间还早。二叶亭鸣又躺回温暖的被子里,距离他平时的起床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可以稍微地再休息一会。
  作为从诞生起就自主陷入长期沉眠, 不被强行叫醒就能装睡到底的书, 谁也不能否认二叶亭鸣对于躺平休息的热爱, 尤其他刚刚使用完一次范围波及全世界的现实改写,在地狱里吃进去的能量用掉了接近四分之一, 意识深处的本相正挥舞着触手嗷嗷待哺,饿得根本没有起床的兴致。
  本来以为今天至少能吃到一篇的。二叶亭鸣失落地把脑袋蒙进被子里,写作这种东西没办法利用书的剧本揠苗助长,只能等着火候到了自然开花结果。
  二叶亭鸣并不缺少等待收获的耐性, 只是他观察自己邀请来的七位超越者,明明一个个散发着馥郁浓烈的备用粮香味, 俨然不用他浇水施肥也能自己产粮的成熟甜菜模样, 所以满心以为自己今天就能吃到的点什么的。
  希望落空是最让人不高兴的事情了。二叶亭鸣把叹气声闷死在被子里, 翻了个身意识往更深处沉下去,这时候他还能心里默默地吐槽一句自己的本相那满脑袋触手又短又小, 还一个劲晃来晃去的样子, 就跟个大号海葵似的。
  大号海葵报复性地在二叶亭鸣身上咬了一口, 但二叶亭鸣对自己的攻击力很有自知之明,软趴趴的触手连比书重的东西都拿不起来,打在身上也不痛不痒。
  甚至不如一大清早冲进他房间里的中原中也,那小炮/弹一样砸在身上的冲击力强。
  PaPa!起床啦!
  中原中也响亮的声音正式开启了新的一天,二叶亭鸣结束了用本相触手编麻花的休憩时光,眼睛睁开前就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小朋友准备恶作剧的手。
  中原中也坐在他身上,不知道刚刚在哪里玩过凉水,两只手都冻得指尖发红,虽然以他的体质过一会就会自然暖回来,也不影响他趁着双手还冷的时候突袭二叶亭鸣,试图把冷冰冰的手往二叶亭鸣脖子里塞。
  二叶亭鸣一翻身,把中原中也压在被子上裹了个严实,又是哪里学来的把戏?啊?
  啊呀!才不要告诉你!中原中也手脚并用扑腾着反抗,又很快对还带着体温的暖和被窝毫无抵抗力地投降,裹在里面像个塞多了馅的饭团,圆滚滚地黏在床上不肯动弹了。
  二叶亭鸣趁着这会功夫抓紧时间换好衣服,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邮件。昨天的凌晨时分,他还在梦里面压榨小甜菜产粮的时候,福泽谕吉发给了他一封邮件,表示他和江户川乱步已经回到横滨,今天就会上门拜访好好详谈一番所谓地狱来回来的土特产怎么回事。
  特别是那个包含父母之爱的地狱留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说得不明不白又带着点让人心生期待的暗示,以至于福泽谕吉都没敢提前把消息给江户川乱步看,就怕江户川乱步受到刺激任务也不管就要飞奔回横滨。
  如果是其他普通的委托,福泽谕吉也就破例允许江户川乱步丢下工作不管连夜回去了,但这次的委托人是德累斯顿石板所选中的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
  自从从二叶亭鸣那里知道了江户川乱步的特殊性,这位势头正盛又出身阴阳师家族的王权者就被列入了福泽谕吉的重点名单,自然不敢让江户川乱步太过放飞自我。
  幸好这次的任务难度不高,以江户川乱步的聪明才智,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轻松完成。江户川乱步的返祖血统也跟二叶亭鸣说的一样非常隐蔽,国常路大觉不仅没有察觉,还跟江户川乱步相谈甚欢,对侦探先生的智慧与正义感极其赞赏。
  要不是福泽谕吉隐晦表示他们在横滨还有委托预定行程忙碌,差点就要被国常路大觉招待在东京住上几天。
  幸好,这次江户川乱步没有意识到福泽谕吉的异常是因为对他有所隐瞒,错将其认为是对国常路大觉的警惕紧张。毕竟根据他出发前(被福泽谕吉抓住)恶补的政治知识,这位异军突起的黄金之王野心勃勃,大有要把整个日本的权势握在手中的架势,以福泽谕吉的日常做派,面对理念不合又推辞不掉的委托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啦。
  好吧,其实江户川乱步后来复盘的时候承认,他当时隐约有察觉到一点这个推理中不太对劲的地方,但是对福泽谕吉的信任让他下意识忽略了那一点违和,转而牟足了劲要在国常路大觉面前好好表现,叫黄金之王也拜倒在世界第一名侦探的斗篷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