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贰拾八)
  瑶华宫,宫门守着八名锦衣卫,里面不见一位宫人,随行而归的宫人一到门前就被即刻被带走了。
  厉北月回头看向了周诚,笑着道:“我只怕是伺候不好娘娘。”
  周诚道:“奴这就遣几个伶俐的过来伺候,将军放心。”
  “谢了。”
  太医仔细为德妃包扎后,退了出去。
  厉北月坐在桌前正喝酒吃菜的功夫,德妃悠悠转醒,温柔虚弱的声音传出,她道:“连累将军了。”
  厉北月停下了筷子,扭头看向了德妃,爽朗道:“醒了,饿了吧?吃点什么?这个炒百合还可以,要吃吗?还是你要喝点鸡汤?”
  德妃瞧着她,嘴角抿上了淡淡的笑。
  厉北月接着道:“还是你要喝点羊肉汤?鸭血粉丝汤?你该喝点补血的,红枣白米汤?还是……”
  德妃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厉北月向来是个不会伺候人的,尤其是病人,她道:“还是你自己说吧,吃什么?”
  德妃捡了枕头,自己靠着坐起,道:“我想喝点热水,有点渴。”
  厉北月倒了杯白水,用两个杯子捯饬了半天,用手摸着不烫后,这才端了过去,道:“给。”
  德妃端起杯子,仰起脖子,叽咕叽咕就喝完了,甚至还从嘴角洒出一些。
  看来是真渴了,厉北月转身又去倒水。
  德妃道:“不喝了,我想吃桌上那只鸡。”
  厉北月扬了脸要唤宫人进来伺候,德妃道:“别让她们进来,我不想见人。”
  定是伤了脸不想被别人瞧见,看来只能自己伺候了。
  厉北月伸手去掀德妃的被子,准备扶她下床吃东西。
  可德妃却道:“我头晕的厉害,我想在床上吃。”
  厉北月转身去端桌上的盘子。
  德妃却道:“我还没洗手。”
  “哦。”
  一番奔忙后,厉北月终于将盘子放在了床上的小桌上。
  德妃倒是真的饿,她很豪放地撕下了一只鸡腿,啃了起来。厉北月瞧着她这副样子,微微蹙眉。
  对于宫里的娘娘们来说,举着肉啃不美观,而且鸡肉又容易塞牙,她们是娘娘,在饮食方面尤其是要注意仪态。
  所以,对于娘娘们来说,吃鸡只喝汤。
  她这不只是饿,是馋啊。
  担心德妃噎着,厉北月道:“你慢些。”
  德妃笑着道:“将猪蹄拿过来,我也要吃。”
  “嗯。”
  德妃啃完一只鸡腿,两只猪蹄,四块排骨后,终于住了嘴,她打着饱嗝道:“舒坦了。”
  厉北月再次服侍她洗了手,擦了嘴后,道:“娘娘歇了吧。”
  “吃饱了,还不困,你陪我说说话。”
  “好。”
  宫人撤走了碗筷,殿门被合上,厉北月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
  德妃往内靠了靠,道:“将灯熄了,上来一起躺着吧。”
  “好。”
  厉北月脱了外袍,吹了灯后,借着月光,掀开被子躺在了德妃的身旁,闭了眼,轻声道:“娘娘说吧。”
  德妃侧身躺着了,将手搭在了厉北月的腰上,靠在了她的肩头,在她耳边道:“今夜刺杀的人是我安排的。”
  厉北月只觉腰间一紧,腿上一重。
  德妃搭在她腰间的手紧紧勒住了她,甚至还将腿压在了她的腿上。
  厉北月并没有动,德妃的话出乎意外,可又符合她的预想。
  德妃软蛇似得缠着厉北月,她接着道:“柳昭仪在我宫中安排的眼线,我稍加利用,她们就落入了我的圈套。只是,我没有料到柳昭仪竟会主动为狗皇帝挡剑。”
  德妃顿了顿,语气温柔,她道:“我也没有料到你会主动提出帮我奏乐。”
  厉北月道:“即便柳昭仪不挡剑,你也杀不了他,他穿着软甲,又武艺高强,你的计划本就不会成功。”
  厉北月感觉抱在腰间的手又紧了紧。
  德妃道:“你永远是这么冷静。”
  厉北月感觉到了她的愤怒,厉北月道:“为什么想杀他?”
  德妃不答反问,道:“你不是也想他死吗?”
  “他还不能死。”
  “你总有你的道理。”德妃接着道:“别担心,那个刺客叫李焦,他本是李宰辅家的家仆,李义被你杀了后,他自断子孙根,入宫是为了废后李忻照。”
  “嗯。”
  “北月。”
  “嗯。”
  “我们是朋友。”
  如今已在一条船上,只能做朋友。
  厉北月道:“好。”
  安静片刻。
  德妃道:“肃指挥使与你是什么关系?”
  厉北月突然紧张起来,可依旧装着清冷,她轻哼道:“嗯?”
  “我见他有一只我赠你的手帕。”
  厉北月又放心了,她道:“他救了我,我给他,让他擦汗的。”
  “可那是我给你的。”
  厉北月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手帕送给了她自然就是她的,而且又不是只有一只,是有一沓。
  “嗯。”
  德妃伸手在厉北月的腰上掐了一把,道:“不可理喻”
  小时候的文静占有欲就极强,她虽温柔,可脾气上来,小辣椒似的。
  厉北月不想因为这点小事破坏她们的“友谊”,她道:“那我改天将手帕要回来。”
  “不必了。”
  果然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变得通情达理了不少。厉北月脑子里的还没夸完文静,就听耳边传来一句。
  “我已经要回来了。”
  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德妃这么一闹,厉北月彻底放松下来,她打着哈欠,道:“我困了,你把手和腿收了,我要睡了。”
  “就不收。”
  德妃得寸进尺,她搭在腰间的手慢慢上移,邪笑着道:“让我来看看,长大了多少。”
  “别闹。”
  “就要闹。”
  厉北月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拖着困音,道:“别闹了。”
  德妃却似是来了兴致,她的腿又开始不老实,她道:“厉将军这腿很是不错啊。”
  厉北月忍无可忍,睁开了眼,翻身,压住了她的腿,警告道:“别闹,否则打晕你。”
  德妃乐不可支,笑着道:“好好好,不闹了,不闹我的大将军了。”
  厉北月重新躺好,双手叠放在被子上,道:“睡了。”
  德妃再次侧过了身,伸手搭在了她的腰上。厉北月虽不习惯可却也只能由她去了。
  月光皎皎,一室安宁。
  破晓,厉北月醒了过来,想到自己是被困在瑶华宫,她又闭上了眼。闭了眼,可却睡不着了,因为德妃的头靠在她的肩上,呼吸吹得她难受。
  厉北月起床气一下子就窜起了,可她又不能真对德妃动手,她轻手轻脚下了床,套了外袍后,迈步出了内殿。
  推开门,清冷的风扑在脸上,心里的躁火一下子被吹散不少。
  厉北月抬手将墨发拢在了脑后,快速盘起,用发扣固定了。为了不吵到德妃,她特意走远了些。
  园中花朵上滚着露珠,厉北月抬手弹了花梗,露珠顺着纹路落进了花蕊中,她弯腰轻嗅,清香扑鼻。
  身心宁静,她简单动了动,就开始练功。
  太阳升起,越过了屋檐后,厉北月收了势,梳洗一番,她再次进了内殿。德妃大概是被她的脚步声吵醒了,慢慢睁开了眼,坐起了身。
  声音软的像糯米团子似的,她道:“什么时辰了?”
  厉北月瞧着德妃刚醒的样子,只觉可爱,她坐在了椅子上,喝着茶,笑着道:“日上三竿。”
  德妃急忙掀开被子,拖着长音,道:“来人。”
  分明那么急了,可却连弯腰穿鞋都不愿意。厉北月内心道:“还真是懒得可以。”
  宫人们上前伺候时,德妃就跟被人抽了骨头一样,站都没了力气。宫人们废了好大功夫给德妃伺候明白后,将德妃扶上了榻。
  德妃靠在枕头上,虚弱道:“我这病着,见人就烦,都出去。”
  宫人们退出去后。
  德妃冲厉北月甜甜一笑,还挤了眼睛。厉北月冲她点点头。
  宫门打开,周诚亲自送了早膳进来,与周诚一同进来的还有瑶华宫的宫人们。
  周诚道:“奴拜见娘娘。”
  宫人们跪了一地,带着哭腔道:“娘娘安康。”
  德妃虚弱道:“有劳厂公大人了,可我实在是没什么胃口,您将饭菜放桌上。”她又对宫人道:“回来就好,都累了一晚上了,留几个当值,其余都去休息半日吧。”
  “谢娘娘恩典。”
  宫人中只留下了掌事宫女采薇,其余都依次退出去了。
  周诚放了食盒,道:“昨日刺杀的事都查清了,是废后派人做的,可司总管担心宫人中还有些心思不端的,这才将人扣到现在,还请娘娘体量。”
  “应该的。”
  “娘娘、将军用膳,奴告退。”
  采薇送了周诚出去,厉北月坐在了桌前,掀开了食盒,端了碗粥,看向了德妃,德妃摆摆手,虚弱道:“你吃。”
  德妃演的实在太逼真,厉北月都有点信了,不过,前提是让厉北月失去昨晚的记忆。
  为了不馋德妃,厉北月背对着德妃坐着了。宫人要上前伺候,厉北月摆摆手,亲手将菜摆好了,她刚动了一筷子,门口就传来一句:“陛下驾到。”
  厉北月急忙撂了筷子,跪地迎驾。
  元丰帝迈步进殿,道:“安华君快请起。”他又走向了床边,扶住了要下床的德妃,道:“不必见礼了。”
  “陛下。”德妃虚弱唤了一声,就开始哽咽。
  厉北月立在元丰帝的身后,清楚看到了德妃精湛的演技,她红着眼眶,眼中含泪,可她却没有直接开始哭,她在演一种既坚强又柔弱的状态。
  一滴泪还是从德妃的眼眶涌出了,她抬手抹泪,道:“让陛下见笑了。”
  分明似乎是有千般委屈可却又尽数压在心底,厉北月瞧着她,都要心疼了,当然,前提还是让厉北月失去昨晚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