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恨之入骨
  乾隆五十三年(公元1788年)二月,平定台湾林爽文匪逆,大学士和坤因承旨有功,晋封三等忠襄伯。
  乾隆五十四年(公元1789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和坤长子丰绅殷德与乾隆十公主固伦和孝公主成婚。
  婚礼前夜,和坤将十四岁的丰绅殷德叫到自己的书房中,叮嘱第二日婚礼上应注意的一些事项。看着还未成年的儿子,想到他日自己获罪下狱后,他将背负本不该由他来背负的屈辱与伤害,和坤的心中充满了愧疚。
  轻轻拍了拍儿子稚嫩的肩,和坤温言道:“明日成婚之后,你就算是行过成人之礼。阿玛虽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却也不愿将家族荣辱都压在你一人身上,迫你不惜一切地去努力出人投地。阿玛对你唯一的期望就是,今后无论遇到顺境或者逆境,皆能做到宠辱不惊,始终保有你敦厚至诚的本性。”
  丰绅殷德恭谨地道:“儿子一定谨记阿玛教诲。”
  和坤再次拍了拍他的肩,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在乾隆专为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修建的和孝公主府中,盛大的婚宴在王公贵族、朝中大臣及富商巨贾等众多宾客的一片恭贺声中如火如荼地举行着。
  和坤满面春风地逐一向前来道贺的宾客们敬酒,一轮酒敬下来,整个人顿时觉得飘飘然起来。他刚回转席间落座,想喝些醒酒的茶水,一抬眼却看到管家刘全在不远处向他小心示意。向席上的人告了个罪,和坤起身走到刘全跟前,刘全忙低声禀告:“老爷,宫里刚才派人传了皇上口谕,让老爷即刻进宫见驾。”
  和坤刚赶到养心殿外,迎面正见十五阿哥永琰从殿内出来,忙上前见礼。十五阿哥却像根本未瞧见他般,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
  和坤也不以为忤,只是一笑而过,因为他心中十分清楚永琰为何如此态度对他。永琰应是在恼恨,自己一向疼爱的小妹妹和孝公主竟成了他和坤的儿媳妇。
  在乾隆的众多皇子中,如今仍在世的仅有六阿哥永瑢、八阿哥永璇、十一阿哥永瑆、十五阿哥永琰和十七阿哥永璘。其中六阿哥永瑢早就过继给慎靖郡王允禧为后,封了晋质亲王,所以到目前为止,有希望在以后继承皇位的仅剩下四位皇子。
  而在这四位皇子中,八阿哥永璇已经四十多岁,沉湎酒色,且有脚疾,应不在立储的备选范围之内。十一阿哥永瑆忘情山水,喜吟诗作对,无意国事,也非适当人选。十七阿哥永璘年纪最轻,刚刚二十三岁,本是最有条件继承皇位的一个,可惜这位十七阿哥却是个胸无大志、追求享乐的阿斗。
  最后只剩下十五阿哥永琰,他此时已经二十九岁了,虽然资质不高,才能平庸,但与其他几位皇子比较而言,还算是勤勉上进,举止得体,应该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想是十五阿哥自己也对形势做出了类似的估判,心中不自觉地就将自己摆在了继承人的位置。自古以来,新的君主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那些居功自傲的前朝元老。和坤如今已不仅仅是乾隆眼中的能臣,他还是朝野皆知的皇帝面前的宠臣,更是令众皇子恨之入骨的权臣。
  因为有了他的存在,皇上几乎将所有重要的事情都交由他处理,而他总能将事情办得妥妥贴贴,令皇上顺心满意。正是因为他的精明强干,才更加突显出众皇子的平庸无能,导致皇上迟迟不愿对任何一位皇子赋予重任。
  所以永琰憎恶和珅是正常的,而当他得知皇阿玛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妹妹嫁给和坤的儿子后,更是恨得咬牙切齿,竟连着几天吃不下饭去。对于这些情况,手眼通天的和坤当然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他对永琰的无礼态度丝毫不以为意,只是不免对这位已近而立之年还如此意气用事的未来储君更加看轻了。
  养心殿西侧的勤政亲贤室内,乾隆皇帝竟一个人在喝闷酒。看到和坤进来,乾隆一挥手示意他免礼,然后语气不善地责问道:“来得这么迟,想必是舍不得那做丈人的风光场面,不愿来见朕吧?”
  和坤一听皇上这句不讲理的气话,就知道他应该没少喝酒,已经有几分醉意了。其实和坤自己方才在婚宴上也已喝了不少,现在脚下还轻飘飘得找不到跟呢。
  “皇上怪罪得是,奴才确是在席上多贪了几杯,怕君前失仪,方才在外面多走动了一会儿,先醒了醒酒才敢进来。”和坤笑嘻嘻地道。
  乾隆闻言“哈哈”一笑,道:“平日见多你谨言慎行的样子,今日倒是痛快直言起来,看来这酒果然是好东西。你过来,再陪朕多喝几杯,别去管那些烦人的繁文缛节,我们现在也算是儿女亲家了,今日又是孩子们的大喜之日,你我理应同喜一番。”
  和坤心道:“同喜是可以,不过不能在这种地方啊,这里是皇上跟臣子密议之所,可不是跟臣子密饮之所。”
  笑着摇了摇头,和坤小心进言道:“奴才已是喝得太多了,酒多伤身,皇上也应多保重龙体,还是不要再喝了吧。”
  乾隆听了当然不悦,重重地将手中的酒壶往案上一顿,怒声道:“和坤,你这是在教训朕吗?你不要以为朕把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了你儿子,就会对你另眼高看了。更不要以为朕所钟爱的人一个个都离朕而去,朕就会越发亲近你、离不开你了。告诉你,朕的身边从不缺顺从朕、听朕话的人,方才永琰还在这里陪朕喝了好几杯酒呢。你不过是个奴才,竟胆敢违抗朕的旨意,你以为朕还会继续纵容你下去吗?!”
  和坤这才明白了皇上叫他来喝酒的原因,一向承欢膝下的小女儿出嫁了,皇上忽然间感到了身畔无人时的寂寞孤单。虽然时时围绕四周的宫女太监众多,毕竟都是些粗鄙下人,后宫妃嫔佳丽无数,也都是些识浅妇人,根本触不到皇上的真实内心。皇上想找一个真正能与之倾谈的人,而这个人不是他自己的儿子与继承人,却是和坤。
  想到这里,和坤走过去在桌案的另一侧坐下来,取过一个空酒杯,斟满了酒,笑道:“奴才知罪了,请皇上且饶过奴才这一遭,也好让奴才能陪皇上尽兴地喝上一回。人生得意须尽欢,奴才先敬皇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