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去留无意
  嘉庆四年(1799年)正月初三日,和坤府。
  放下手中的那块锦帛,和坤深深地叹了口气。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是一道赦罪诏书,将他所犯的一切罪过全部赦免,削职为民,永不录用。
  他——最终还是没有放下对她的执念。
  自己还是输了。不是输给了天意,而是输给了他。
  沉思半晌,终是释怀地一笑。不错,自己确实输了,可这鬼老天毕竟也没有赢。未来的生生世世,谁也无法预料他们的命运将会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绝不会再让他一次次地为了她而痛不欲生。
  书房的门忽然被猛地推开,惊惶失措的刘全跑了进来,“老爷,宫里刚传来消息,太上皇驾崩了!”
  默默点了点头,挥手让刘全退了出去。
  他拿起桌上的那道遗诏,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将它放入火盆中烧掉了。
  嘉庆四年(公元1799年)正月初九日,和坤被革职下狱。
  嘉庆皇帝下旨,命仪亲王永璇、成亲王永瑆负责查抄和坤家产,并会同审讯。
  抄家的结果可想而知,仅金、银、土地、房屋、店铺等可估价的财产折合成白银就在一千万两以上,其它诸如珠宝、字画等无法估价的财产更是不计其数。
  审讯过程也进行得出人意料的顺利,和坤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任何辩解,始终只是自称“有罪”。
  正月十三日,嘉庆皇帝宣布和坤二十条大罪。
  正月十八日,廷议凌迟。
  和坤万万没有想到嘉庆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在潮湿阴冷的牢中关了几日,他的腿疾发作得更加厉害,吃力地跪倒给皇上叩头行礼后,膝盖处突起一阵钻心的疼痛,令他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抬手用衣袖拭去额上的冷汗,他无奈地一笑,索性坐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嘉庆冷冷地看着和坤的窘况,心中却未曾感到丝毫的快意。这些日以来,有件事一直盘踞在他心头,令他终日寝食难安,今日实在忍不住了,来大牢中要向和坤问个明白。
  “和坤,你可知道今日廷议的结果?”
  和坤摇了摇头,脸上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见他这种无礼的态度,嘉庆目光一冷,恨声道:“朕最恨你这种目中无人的做派!以前朕是碍于太上皇宠信你,不得不对你容忍几分,如今朕已是名符其实的皇帝,而你也已成了阶下之囚,你以为朕还会继续容忍你下去吗?”
  和坤抬起头来,认真看了看嘉庆面上的表情,不由失望地摇了摇头,心里暗自道:“看他这几年谨言慎行,隐忍不发,而一待太上皇去了,几日之内便将我连带同党尽皆捉拿下狱,杀伐决断,雷厉风行,还以为历经磨练后,他已具备了成为不逊其父的英明君主的实力。可今日看他的言行举止,与十年前和孝公主成婚之日他对我那副咬牙切齿的情状比起来,简直没有半分进步!”
  嘉庆当然不知和坤心中正在如何腹诽他,但只看他眼中露出的那丝轻蔑,就已令他怒火中烧。这么多年了,他看自己的目光中永远带着这种令人自惭形秽的轻蔑。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将他恨之入骨,总希望有朝一日能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让他和他那盛气凌人的眼神在世间永远地彻底消失!
  这一日终于就要到了,终于能够看到他匍匐于自己面前,生杀予夺的大权已被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可是,就是在这种成败已成定局的情形之下,在他已经身陷囹圄的可悲境地,他竟然还敢用那种该死的目光来看自己!
  猛然攥紧了手心,竭力抑制住因愤怒而失控发抖的身体,嘉庆不带丝毫感情地道:“廷议的结果是凌迟,明日朕就要将你千刀万剐。”
  和坤闻言倒是愣了一下,面上的神情凝重起来。自己若被判了极刑,那对自己家眷的刑罚也不会轻了,嘉庆会不会狠下心来杀了丰绅殷德?
  缓缓闭上眼睛,他竭力使自己纷乱的心绪平定下来。自己现在是关心则乱,既然一切已成定局,担心着急都是无用。从一开始走上这条路起,不是已经想到过最坏的结果了吗?今生欠了这许多人的,来生自会一一偿还。
  见和坤听到“凌迟”一词后,面上的表情起了变化,嘉庆不禁心中一喜,果然,再强势的人在听到那种非人的酷刑时都会心生畏惧。如此甚好,只要你知道害怕,就说明你有弱点,那么我的目的就容易达到了。
  “你的手中不是有太上皇帝的赦罪诏书吗?为什么此时不拿出来保命?”嘉庆故作不屑地道。
  和坤立刻明白嘉庆的真实意图了,他是来与自己做交易的,用自己手中的先皇遗诏换取减轻刑罚。原来他也知道遗诏的事情,应该是太上皇告诉他的。
  可以想见当初嘉庆得知这件事时那副愤怒欲狂的样子,唉,太上皇实在是太过任性妄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出了如此大的一个难题。
  此时和坤倒真是有些同情起嘉庆的难处来。他本来心心念念地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却苦于一直无法做到。做皇子时,前面有皇上挡着,做了皇上,前面有太上皇挡着,如今太上皇没了,却忽然冒出这道恼人的遗诏来,让他左右为难、痛快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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