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
  转了水路果然平稳了许多,一路上也没有遇到暴风雨,倒是平平安安,唯一让人操心的是,程家两位太太都有些晕船,虽然药材早就备下了,但整个人都是恹恹的,连船舱都走不出来。
  程明倒是身体好了一些,有时候甚至能跟孔尚瑾一起钓鱼讨趣,作为家里头唯一的女丁,程明能够振作起来,程家才有希望。
  到底是程庆山一手教导长大的孙女,程明固然比不上两个师姐师妹,但也不是多么娇弱的人,之前病倒也是一直以来积压的悲恸一块儿发作起来。
  看着程明一日比一日健康,孔尚瑾也微微放了心,毕竟她不可能一直留在程家,等她走后,程家只能靠着程明。
  程明看着话里话外安慰自己的小师妹,心中也暗叹了口气,其实她也知道,这段时间多亏了这位小师妹,想到自己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还得靠着未成年的小师妹处理家事,程明心中也有些愧疚。
  “好了,你放心吧,师姐还没有那么脆弱,奶奶去了,程家却不能倒。”程明叹了口气,想到奶奶临死前的话又是一片黯然,她如今有些理解奶奶为什么让她回到衡阳,不准入朝为官,她连小师妹都比不上,进了官场的话,恐怕只会给程家惹祸,不过她不可以,将来子女却还有机会。
  孔尚瑾见她虽然眼底还有几分抑郁,但人总算是开朗了一些,不像之前总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也微微安了心,便说道:“师姐想通了就好,老师去世之前最疼你,若是知道你为了她伤怀伤身,怕是也要难过。”
  程明点了点头,正好李师傅走了过来,拱手对着两人说道:“二位小姐,待会儿船便要靠岸,之后咱们还得走近十天的旱路,才能到衡阳城。”
  原本京城到衡阳也得走一个月,程家的队伍是扶灵回乡,还带着许多老弱妇孺,又有程明这个病人在,一路上走的更慢,如今都快两个月了,还没有看见衡阳城的影子呢。
  程明点了点头,她出生在京城,更是在京城长大,从未回到过衡阳,对这片地方并没有什么感情,不过程家在衡阳也有宅子土地,之前早早的派了人回来打理,他们回去之后也不会两眼一抹黑:“一路上辛苦李镖师了,之后路途危险,还请镖师多多提防。”
  李镖师早就已经吩咐下去,听了这话自然应是,程明想到之前孔尚瑾提过的事情,心中难免不安,忍不住问道:“镖师以前可曾到过衡阳。”
  李镖师见她的模样便知道她心中担忧,笑着说道:“在下倒是从未来过,不过手底下兄弟有往这边走过镖。”
  程明连忙追问这地方究竟如何,李镖师便说道:“衡阳城内,自然也是繁华,当然,跟京城是没法相比。”
  想了一下,李镖师有选择性的说道:“不过衡阳一带地处偏僻,土地也较为贫瘠,天平年间风调雨顺,老百姓倒是能安居乐业,一旦老天爷不给面子,便只能饿肚子了。”
  程明听了这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是典型的文人,恐怕是想不到老百姓的苦日子,但听了这话也明白,这地方不安稳的根本原因。想到以后要在此地定居,程明难免有些担忧,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李师傅见她面色忧郁,看起来比旁边的孔尚瑾还吃不得苦头,心中难免嘀咕了一番,不知道程家为什么好好的京城不待,反倒是要阖家回衡阳,大户人家扶灵回乡的不少,但直接回乡定居的却罕见:“不过这几年来,衡阳这边的情况好了许多,也是多亏了太女殿下,殿下千辛万苦从番邦带来的那些作物,可是救了不少人。”
  这话却是说太女前两年献上去的三种作物,这三样作物不但耐旱耐灾,产量也比水稻小麦强上许多,虽然吃多了难免有些问题,但对于贫苦百姓来说,这些都不值一提。因为这些东西,太女在民间的名声十分不错,李师傅这会儿提起也是带着几分赞誉。
  程明显然对太女也抱有好感,这会儿倒是忍不住侃侃而谈起来,倒是孔尚瑾知道这件事的内幕,从皓辰的口中不难得知,太女可不是那种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当然,这件事她只能在心里头嘀咕。
  下了船之后,孔尚瑾便发现这地方与他们一路走来的风景大有不同,土地渐渐变成了黄色,周围的树木似乎也有些灰扑扑的,虽然只是十多天的路程,但他们居然变得很难投宿,有时候还得露宿野外,就在马车上将就一夜。
  一路走来,水似乎也是不多,不跟江南那样的地方比,就是京城也是相差甚远。更让人皱眉的是这地方人少。古时候一个地方发达的程度,永远跟他的人口形成正比,人少就证明这地方不适宜居住,更不是政治经济的中心地带。
  程明倒是还好,虽然有些皱眉还能适应,程家两位太太却已经暗暗哭了好几次,这两位都是京城人士,恐怕是想到自己以后憋屈的日子。
  倒是李师傅安慰着说道:“小姐无需担心,这边荒郊野外的,自然人迹罕至,但其实衡阳城内十分繁华,该有的东西都有。”
  衡阳毕竟也是个大地方,听了这话程明也微微安了心,只是想着早日赶到衡阳城,也好早日安顿下来。不过她心底到底不敢抱什么希望,不说别的,这些日路过的村庄也不少,但百姓的日子比起京城来大大不如,有些矮小的茅屋简直不像是人能住的。
  只可惜上天不照应程明等人的心情,眼看着就要到衡阳城了,好死不死他们就遇到了劫道的,看着那几个彪形大娘往路口一站,手中提着棍子大喊:“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后头的程太太几乎没能晕过去。
  孔尚瑾眉头紧锁,只让哆嗦起来还强撑着的程明去照料两个太太,自己往前到了李师傅身边,李师傅知道她身手十分不错,倒是也没有阻止。
  对方手中拿着的是木棍,可见并不是多么强悍的山贼,为首的一个娘子身材比李师傅还要彪悍一些,满脸的横肉,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这样的事情镖局有经验,李师傅并不紧张,对方人数虽然不少,但兵器不过是木棍,就算真的打起来,他们也能应付:“龙威镖局走镖,主家是官府的人,众位若能高抬贵手,这些便请娘子们喝杯水酒。”
  李师傅将一个荷包扔过去,看重量里头至少也有百十两银子。程家的队伍里头后宅内眷太多,能够不发生冲突自然是最好,所以李师傅一开口就点穿了自家的身份,知道是官府的人,对方能够心生忌惮,又给了买路钱,希望能够安安稳稳的过去。
  那为首的娘子打开荷包一看,发现是银子还咬了一口试探真假,后头一群娘子都看着眼馋,显然也知道自己抓到了大鱼。当然,这样的队伍也不好招惹,看看镖师口中的大刀就知道了,若是真的打起来,谁吃亏还不一定。
  那娘子眯了眯眼睛,看着长长的队伍,到底摆了摆手说道:“算你们识相,过去吧。”
  随着她的声音,周围山上有着悉悉索索的声音,想必是早有埋伏,若是双方冲突起来,埋伏起来的人不管是射箭还是推下巨石,都会给队伍带来大麻烦,李师傅心中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吩咐人赶紧过去。
  长长的队伍驶过去,车轴子很深,一看便知道车上装着的东西不少,几个娘子看着眼馋,忍不住说道:“二当家的,咱们真的不抢一票,那镖师看着窝囊,肯定不敢拼命,若是能抢走两辆车,咱们一年都不愁吃穿。”
  被称作二当家的女人就是那位彪形娘子,瞪了一眼说话的人说话:“没长脑子吧你,这样大的队伍油水自然多,但那人说是官家,八成也是真的,真的动了手伤了人,到时候官府出来剿匪,哪里还有命享。”
  那人挨了骂有些忿忿不平,当土匪山贼的,哪有不招惹官府的,就这个二当家的胆子小,寻常不敢伤人,虽然得了一荷包的银子,但山上姐妹多,分一分一个人能拿到多少。
  即使很想冲出去抢掠,但今日带队的是二当家,那人也不敢冒失,只是又嘀咕着说道:“若是大当家在此,至少也会再要一些。”
  二当家的皱了皱眉头,入草为寇实在不是她的原意,若不是家里头一老一小都是病秧子,光是药钱就是将土地刨穿了也不够,她也不会入了这行。
  原本看着大当家的仁义,对她也有几分尊重才上了山,如今看着,大当家的却一日比一日心大,前几日若不是她及时阻止,甚至想把一个男子掠上山当了压寨夫郎。
  孔尚瑾耳朵灵,自然隐隐约约听到了那边的声音,当然,也是因为几个女人的嗓门都不是一般的大。她眼睛微微一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主意,往后看了一眼微微勾起嘴角。
  等队伍走出那山谷,李师傅才松了口气,虽然山贼说了放人,但谁知道她们会不会食言,这会儿到了空旷的地方他才放心,对方真要动手的话,绝不会任由他们走出山谷。
  后头的程明也松了口气,方才她虽然强撑着安慰爷爷和父亲,但其实自己的手也一直哆嗦着呢,这会儿瞧着过来说话的孔尚瑾,心中忍不住升起几分佩服,怪不得奶奶一直说自己不如小师妹,光这份淡然就是她学不来的。
  孔尚瑾见他们无事,方才骑马往后而去,除了冯庆之外,没有人发现她巡查完队伍之后,居然快马进了那山谷。
  那二当家带着人正打算离开呢,听见马蹄声脸色微变,摆出警惕的手势,周围山上埋伏的人顿时戒备起来。
  等看见孔尚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单枪匹马的过来,二当家的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暗道这姑娘莫非脑子不好,舍不得那百两银子,趁着大人不注意过来找死不成。
  倒是方才开口那人眼睛一亮,开口说道:“二当家的,这人身上的东西看着成色不错,既然她自己找上门来,不如扒一个干净,也不算空手而归。”
  二当家的瞪了身边的人一眼,正要说话,却听见对面的小姑娘朗声说道:“这位娘子,入草为寇可不是长久之道,若是有意从良,尽可以来衡阳找我。”
  听了这话二当家的倒是乐呵起来,感情是劝她从良来了。
  身旁几个山贼已经忍耐不住,其中一个冲着孔尚瑾就扑了过去,想必是想要把她从马上拽下来。
  孔尚瑾脸色不变,手中长剑都未出鞘,一个旋转,那人便被打趴在地上,三俩下的功夫,敢动手的人都倒下了,几根木棍都成了两半。
  孔尚瑾脸色不变,她敢单枪匹马的过来,自然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只看她距离山谷口很近便知道,对方真的让埋伏的人动手,她驱马飞奔总是来得及逃走。
  若不是听冯庆说道,这位二当家的身手不错,真要动手的话与她在伯仲之间,她也不会起了招揽的心思。
  见孔尚瑾身手不凡,二当家的脸色微变,心知他们是遇上了硬茬子,也幸好方才没有动手,否则的话地上那几个就是她的下场,不过对于孔尚瑾的话,她却拿不准这人的意思。
  孔尚瑾自然知道,自己可不是什么龙傲天,一句话就能让人拜服,便又说道:“在下要在衡阳城停留一段时间,二当家的身手不凡,在这行当难免可惜,若是有意的话,不妨来衡阳程家找我。”
  说完这话,孔尚瑾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二当家的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衡阳城程家,她脑中转过许多程家,最后想到那队伍里头的灵柩,蓦地想起来那一个程家,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只是到底心中犹豫,皱了皱眉骂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起来,等着老娘去扶你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