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上)
  八王爷与王宁纷纷起身, 二人站在一块, 就连皇帝也觉着十分相配。
  亦如当年的他们一样。
  皇帝在王宁落座之前, 他眼神不由自主的看了她数次。
  皇帝不是一个轻易表露情绪的人, 他这个态度便是对王宁尤为注意了。
  皇太后觉之不妙, 以防夜长梦多, 她索性又暗示了皇帝一次, 这一回他不能再夺人所爱了。
  皇太后看着八王爷与王宁,慈祥的笑道:“没记错的话,你们二人大婚的日子就排在骁王婚事之后?呵呵, 皇家好事连连,哀家也甚是高兴呐。张大夫今年还还未及三十吧?”
  皇太后盼着八王爷能早日多添几个孩子,他这都孤苦了小辈子了, 也该妻儿满堂。
  王氏点了点头, 道:“回太后娘娘,民妇二十有八了。”
  实际上, 怀柔张氏的确还未到三十, 王宁说出这个岁数之后, 皇帝更是内心凉了一大截, 他甚至于隐隐之中还盼着“张大夫”就是王宁!
  皇帝这辈子做错了太多的事, 将王宁当做了先皇后的替身便是最大的错。
  如今,即便这个女子与王宁的神韵颇为相似, 皇帝也明白他不能再错下去了。
  王宁就是王宁,什么张大夫, 李大夫都无法与她相比。
  他欠了王宁太多, 想给她留下一片净土,起码在他心目当中,无人可以代替她的位置了。
  皇太后又看了一眼帝王,而这时帝王已经兀自垂眸饮酒,再也没有过分的眼神了。
  赵贵妃不止一次观察着王宁。当年,她与宁妃进宫的时日差不多,那时候,皇帝的心思都在宁妃身上,赵贵妃嫉恨过她。她与王宁相识于微时,比帝王还要了解她。
  此时看着女席上的“张大夫”,赵贵妃也觉之几分莫名的熟悉。
  相貌尚且会变,声音也或许会变,可是人的气度与神韵却是很难变的了无痕迹。
  女子心细,所感知到的东西自然更多一些。
  皇帝不会怀疑什么,因着王宁的相貌基本已经与以往不一样了,加之年纪也无法吻合。
  但赵贵妃却多疑了起来。
  当初王家与赵家交好,王宁常去府上做客,八王爷更是长年赖在了赵家,就连赵贵妃也看出来八王爷与王宁之间的情深义重。
  他二人之间的眼神都是与旁人不太一样的。
  赵贵妃留了个心眼,她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自然不会蠢到胡说八道。
  赵慎的位置与太子等人很近,他今日穿着一件素白色洽淡金莲花纹便袍,气度微寒,如那雪峰之颠的莲花,清到了极致,也淡到了极致。
  他的俊美不同于太子等人,他身上似乎不染任何尘世的庸俗与喧嚣,仅仅是坐在那里,便与旁人产生了天壤之别。
  皇帝对这个儿子相当的满意,唯一遗憾的是,赵慎始终对他的态度太过清冷,分半巴结都不曾有过。
  七公主鼻头微红,她现在已经看开了,既然赵慎是她六哥,如今总能搭理她了吧。
  可自赵慎今日入宫开始,还没正眼看她一次。
  七公主自顾自的委屈,也是无人可诉。
  这时,太子与辰王互视了一眼。
  他二人本是对手,但赵慎恢复身份之后,太子与辰王达成了短暂的协议。
  皇帝对宁妃念念不忘,保不成日后会上演“子凭母贵”的戏码。对此,太子与辰王对赵慎尤为忌惮。
  如今对付赵慎才是重中之重。
  太子举杯,笑的温文尔雅,道:“六弟,这一杯我敬你。”
  几人都不是陌生人,这些年太子与赵家几位公子走的很近,可以说在场的几位皇子都是老熟人了。
  赵慎回了一杯,“多谢。”
  辰王也象征性的表示了欢迎,“六弟,万万没想到,兜兜转转,你我竟是亲兄弟。来,三哥敬你。”
  赵慎同样回以一杯,所有人都以为赵家的子嗣俱是不胜酒力,其实不过是赵凌担心他们三人酒后误事。
  赵家人都是藏拙的好手,当初赵凌亲撰的一本《藏拙册》,就是为了给他的三个儿子所写。
  赵慎非但酒量甚好,而且还是数杯不醉的那种。
  紧接着,辽王与其他几位小皇子也先后敬了赵慎的酒,但数杯烈酒下腹之后,他并没有本分异样。
  朱明辰狐疑的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亦是蹙了眉。
  要知道,赵慎的酒被人动过手脚,他所喝的又名“三日醉”,顾名思义,饮后醉酒三日不醒。
  寻常人三杯即是极限,但太子方才暗中数过,赵慎前前后后喝了八杯之多!他却是稳坐泰山,就连眼神依旧是坚毅孤冷的,无半分醉酒之态。
  辽王朱明耀不羡慕赵慎的身份,他羡慕的是赵慎能娶了赵宁。
  故此,明知太子与辰王的算计,辽王也插了一手,他在席间连连敬酒,就盼着赵慎御前失仪。
  宫宴不甚热闹,不消一个时辰就结束了,帝王体乏,挥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去了乾坤殿。
  曲终人散,他还是那个立于高处的孤家寡人。
  回想这一辈子,他的确得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荣华,可失去的东西......却似乎比皇权更重要。
  但今时今日,这些种种已经无法权衡对与错了。
  赵慎离宫,太子与辰王立于宫宇之下看着他远去,二人对视了一眼,浓眉皆是紧蹙。
  辰王问了一句,“他赵慎到底是何方神圣?”
  太子重生而来时,他还曾自信的以为,这世上再无对手。
  如今,越是了解赵慎此人,他越是觉着不可掉以轻心,“总之他绝非池中之物,你我日后都要小心了!”
  辰王杀了温玉之后,彻底与温家摆脱了干系,即便温家满门抄斩,他也可以全身而退,这便是身为皇子的优势之一。
  *
  皇帝独自一人在乾坤殿午歇。
  二十年前,宁妃走后,他便从未见过她,即便是在梦中也不曾见过。
  皇帝的身子渐渐腾空,眼前是一片杏花微雨的时节。
  这一年又是花开满城,风调雨顺。
  皇帝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时他意气风发,在短短几年之内就除掉了身边的劲敌,从一个不得宠的王爷,一跃登上了九五之尊的位子上。
  他以为,这天下便没有能够难倒他的事。
  皇帝独行赏花,在他眼中,一切繁华都属于他,也只有他才有资格享受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或是人。
  皇帝看见林中有一对男女正热切相拥。
  他认得男子,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同胞兄弟--八王爷,那女子身段婀娜,梳着妇人发髻,他二人正背对着帝王,有说有笑。
  皇帝走了过去,这时,女子突然转过身来,她一脸倩笑嫣然,与八王爷道:“夫君,你看谁来了?”
  皇帝愕然的看着她,却见对方正是今日出现在宫宴上的张大夫。
  皇帝对她没有太多的兴趣,他低头看了一眼女子怀中的襁褓。这时,皇帝猛然间一惊,那孩子竟是当年的赵慎。
  皇帝不可能记错自己的儿子!赵慎的眼角有一颗小痣!
  他再一抬头时,面前之人哪里是什么张大夫,而是他的宁妃啊。皇帝念她入骨,正要拥她入怀时,八王爷却先一步抱着她,二人齐齐随着祥云飘荡而去。
  皇帝紧跟其后,他无论如何都追不上,而这二人一直看着他肆无忌惮的笑,甚至那孩子也在笑.....
  皇帝猛然间惊醒,他双手朝上,像要想抓住什么,但双手所及,只有一片虚无。
  “来人!”皇帝爆喝了一声。
  待李德海急急而来,皇帝却突然失语,他难道将八王爷与张大夫捉过来?
  这明明只是一个可笑的梦境啊,他太过想他的宁妃了,以至于将张大夫幻想成了她。
  “呵呵呵.....”
  “哈哈哈.....”
  皇帝坐在龙榻上,先是低低的自嘲一笑,片刻后便是仰面大笑。
  可笑他一代帝王,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他还亲手断送了她!
  李德海见势,觉着不妙,“皇上!皇上保重龙体啊!”
  *
  今夜月朗星稀,赵宁是被热醒的。
  她一贯惧寒,到了冬日肯定是要烧地龙,寻常这个时候她睡得正香。
  此刻,后背如被火烤,她迷迷糊糊中身子一动,像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硌了一下,待赵宁悠悠转醒时,身后一低迷至极的嗓音传了过来,“别动,让我抱一会,我现在又看不见你,不会不吉利。”
  大婚前,新人不宜见面。可.....这就算不见面了?
  赵宁:“.......”
  赵慎的双臂紧紧圈着她,一只胳膊饶过了她的脖颈,另一只搭在了她身上,仅此一条臂膀就将她压的够呛。
  男子的话音低迷磁性,还有淡淡的酒气,说话时,声音有点漂浮。
  赵宁动弹了几下,他却抱的更紧了,“别动,今日有人想灌醉我,我现在......差不多已经醉了。”
  赵宁自然感觉到了他的醉态,但她实在是热,她刚要转过脸去看看赵慎,就被他用下巴抵住了脑袋,他附在她耳边道:“别看着我,会不吉利。”
  赵宁:“......”她此前见过四哥喝醉的样子,但绝对不是今日这般,那时候像是装出来的。
  她现在没了睡意,好生劝道:“四哥,你快些回去吧。”
  赵慎不是铁打的身子,那“三日醉”也是厉害,饶是他在冰寒之中熬了半日,也没有彻底醒酒。
  但赵慎的意识是无比清晰的,眼下终于有一个孟浪的机会,他如何能放过呢。
  那薄厚适中的唇.含.住了赵宁细嫩的耳珠子,他知道她所有敏感的小情绪,像个极有耐心的猎手,一步步引.诱着懵懂无知的小狐狸坠入他布下的陷阱之中。
  赵宁半分动弹不得,又被心上人如此撩拨着,她觉着一点都不惧寒了,她绷着脸坚持了小片刻,不由得轻“嗯——”了一声,这声音微若细蚊,但又如同长了尾巴,弯弯绕绕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赵慎一怔,酒意朦胧的问她,“我的宁宝儿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嗯?”
  赵宁身上只着中衣,赵慎的一掌缓缓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揉着,又徐徐道:“真的不舒服?四哥会些岐黄之术,四哥给你看看?”
  他抓着赵宁的细腕,下巴抵在上面,用冒出的胡渣戳.她。
  成年男子的胡须无比的坚硬,他又是刚刮不久,划在手腕上,微微刺痛,尤为痒痒。
  赵宁实在忍不住,正好转过头来说他几句,赵慎却又将她的脸掰了过去,“又不听话了,大婚之前,你我不可见面,宁宝儿再怎么想我,也不可别偷看我。”
  赵宁:“......四哥,你回去吧,我要睡了。”清醒时候的四哥,她已经斗不过了。醉酒后的四哥更是难缠。
  赵慎低低一笑,又重新拥着她,恨不能将她整个人摁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将他二人分离。
  赵宁被赵慎勒的呼吸都不顺畅了,她赶不走他,便问了一句,“四哥,你怎的喝了这么多酒?”
  赵慎闻着赵宁的法香,在她头心蹭了一蹭,“嗯,是他们灌我。不过宁宝儿放心,你四哥无人能及。”
  听他的语气,好像还挺委屈。
  两个人陷入一阵沉默,谁也没有再说话,在赵宁没有看见的地方,赵慎的幽眸一直都是睁开着的,他看着映在帷幔上的两人交织在一块的影子,久久没有睡下。
  次日一早,赵宁醒来时,赵慎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就连被褥也整整齐齐的,没有半分褶皱的痕迹,好像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春竹和夏雪伺候她洗漱时,两个人羞的面红耳赤,赵宁自个儿往铜镜里瞅了一眼,却见脖颈处一大块红彤彤的印子。
  赵宁:“........”
  *
  转眼,到了赵宁出阁的这一天。
  听说这是一个大好的日子,万里晴空无云,冬阳高照,连柿子树上的麻雀儿也叫得格外欢快。
  赵宁寅时就被婆子叫起来梳妆打扮,旭日出现时,她还在昏昏欲睡之中。
  她从未真正嫁过来,这才知原来嫁人这般辛苦......
  换上大红嫁衣后,只要她稍稍动作,胸.口的翠玉压襟便晃来晃去,着实不甚方便。
  这嫁衣瞧着华贵稀奇,但与寻常命妇所穿的大妆截然不同,不太像时下盛行的款式。
  公孙月与萧氏一大早就来看赵宁,两位嫂嫂出手“阔绰”,给赵宁的添箱礼也与众不同。
  萧氏赠了她房中用物,都是白玉所制,应该很值钱,至于用途.....赵宁认为她这辈子都用不上的。
  公孙月则给了赵宁一把镶宝石的匕首,道:“女儿家力气小,若是赵慎欺你,你便刺他。他现在可不是赵家的四公子了,你才是赵家的姑娘,万不能给赵家丢脸了。该狠辣时,休得当淑女。”
  赵宁脸上施了妆,笑的不太自然,两位嫂嫂这是要闹什么?她点了点头,还是由衷的道谢了一句,“嗯,多谢嫂嫂。”
  赵淑婉也特意备了添箱,除却数百两银子之外,还有一本蓝壳的书册,赵宁让春竹收下,她拒绝去翻开看看里头是什么。
  除却这些,大哥与二哥就更加阔绰了,商号铺子与赌坊红利也有她的份了。赵宁仿佛一夜之间成了金光闪闪的小金佛。
  这样算下来,这场婚事,她的确是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