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
  谢六自觉要是以前的他可能会跟这种人好好扳扯扳扯, 但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 脱离低级趣味的明安府好官员了,不会也不屑于和这种一看就生活十分不如意自, 己还不努力的人去争论。
  因为没意义。
  谢六和锦绣的脸在明安府就是招牌,尤其是锦绣, 不知道每年有多少姑娘家为了他的脸着迷, 因为见过最好的, 一般男子就再也难以入眼。
  因此整个明安府少有不认识两人的, 前一刻还拎着扫把对醉汉叉腰怒目的小二,下一刻就弯腰笑眯了眼,请两人上楼。
  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就让谢六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谢六从怀里掏出他十分喜爱的连环画对锦绣道:“这东西最近很是火热, 甭管大人小孩儿都爱看。
  不过有的书铺做工不精细, 上下页订正不仔细,对不上号, 翻的时候有错位感, 影响观感, 还是咱们老元家的书铺售的最好,做工精细,价格良心。”
  谢六不说锦绣都能想到:“但就是有人贪便宜买外面的对吧, 毕竟这东西也就那么两个动作看个新鲜,为此花大价钱不值得。”
  谢六整天就在街上混, 管的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他连哪家在私底下照抄元家铺子的话本儿, 哪家帮着售卖,在哪里售卖,接头暗号是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说到底,都是些讨生活的穷苦百姓,若对方真是大奸大恶或者见利忘义之徒,他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如今。
  这些事儿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谢六问起锦绣另一件事:“我听说定王想要将连环画发扬光大,甚至想将青云先生梦游记做成动画,一部真正能动起来的画,可有此事?”
  锦绣点头:“却有此事,不过这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定王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大概要长期保持在画连环画时期。短期内没什么回报,你就好好做手头的事儿,别想掺和一脚了。”
  谢六的打算被锦绣一语道破,嘿嘿一笑:“喝酒,喝酒。”
  锦绣无语,但今儿找着机会,有件事还是要说一下:“你比定王殿下还大两岁呢,定王都是有王妃的人了,你的婚事现在还没有个着落。
  本来这事儿不该我来操心,但我爹将你当亲儿子疼,这事儿我就得问一句,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每每说到这事儿,谢六的态度就不是很积极,喝一口闷酒,郁闷的对锦绣道:“我们家那糟心情况,成什么亲呀,我都替将来和我成亲的姑娘感到悲哀。
  我爹为了保证嫡出兄长的利益,将我们庶出的全都养成废物,我顶多就是最有名的那一个废物而已。
  这几年要不是有你在上面撑着,我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打压呢,眼看着压不住了,又有替我相看亲事,利用亲事拉拢我给两位兄长当牛做马的意思。
  再说我那嫡母,对我们这些庶出孩子连面子情都没有,我姨娘就更别提了,竟然相信我爹对她是有真正感情的,何其可笑。
  我说想办法接她来明安府享福,出来了她就是我们家的女主人,当家做主,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再也不用看人眼色过日子,她不愿意,舍不得离开我爹。”
  谢六母亲扬州瘦马出身,这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谢六自个儿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他自己就是男人,知道男人,尤其是有权有势的男人都是什么尿性,对这种出身长的好看的美人儿多几分宠爱很有可能,但真感情?呵。
  锦绣提醒谢六:“荣国公将信写到我这里来了,大致意思让我劝你早日成家立业,现在他还能用这种温和的手段,若真将他逼急了,用孝道大义来压你,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锦绣想了下:“我觉得这事儿吧,你要真不想被荣国公拿捏住,能豁得出去的话,可以来个先斩后奏。”
  锦绣言尽于此,其实他看得出来,谢六这几年行事,还是有一股与荣国公较劲儿的意思,他一边儿想过宁静普通的小日子,一边儿又想向荣国公证明自己,让荣国公对他认错。
  因此活的特别拧巴。
  让荣国公认错,在锦绣看来是不可能的,那位国公爷锦绣在京城时接触过两次,才能平庸,典型的家主做派,让荣国公府的权利顺利交接才是他关注的重点,其余的都是能为此做出牺牲的部分,包括谢六,包括荣国公自己。
  谢六道:“锦绣,有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你。”
  别说谢六,外面羡慕锦绣的人能从明安府排到京城。单就锦绣的身份来讲,并非嫡子,生母也不是元老爷最宠爱之人,且幼年丧母,生母与嫡母又是堂姐妹关系,在当下来说,是非常普遍又非常复杂的后宅关系。
  没有被嫡母堤防又拉拢,没有因为是唯一的儿子被父亲寄予所有期望压的喘不过气,没有因为是家中唯一继承人就养成骄狂放纵的性子。
  能在这种环境中得到所有人真心的疼爱,快快乐乐长大,且本人这般优秀,本身就是个奇迹。
  但有些东西他就算羡慕不来。
  谢六看起来有些伤感,锦绣默默陪他喝了两杯。
  等回到家,发现家里仆妇小厮们一个个喜气洋洋,见了他就是道喜,不含蓄的嘴角直接咧到耳根子上,仿若谁家得了八斤七两的大胖孙子似的。
  这场景何其相似,当时他只不过和媳妇儿睡了一觉,众人搞出的阵仗就是这般。
  不过还是稍有不同的,今天大家看起来比上次还要高兴很多。
  锦绣心下有了猜测,脚下稳稳地回到后院,院子里安安静静和外面的吵闹完全不同,丫鬟们各司其职,一切井井有条。
  嬷嬷笑着向他见礼,轻声道:“今儿大夫来请平安脉,家里其他人都挺好,就是咱们家夫人啊,诊出了喜脉,已经两个月了,大人孩子都很健康,真是可喜可贺!”
  眼里的欢喜最起码比她本人表现出来的多十倍。
  嬷嬷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儿大石,大人和自家小姐感情好,她老人家当然高兴,但两人成婚将近三年,总也没有一儿半女,京城来信催了不是一次两次,尤其是这一年,几乎每月一封信,从一开始的含蓄委婉提醒,到现在的直言不讳,嬷嬷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现下总算是好了,嬷嬷在听到大夫说出自家小姐乃是喜脉后,就在心里将漫天神佛都谢了个遍。
  不过眼下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淡然些,免得像这些没长大小丫鬟似的,失了体统。
  从嬷嬷这里听到确切消息,心下的猜测得到证实,喜悦后知后觉的涌上来,径直越过嬷嬷,直接往屋内而行。
  脚步轻快中带着几分急切,等真正在窗下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切又都恢复平静安稳。
  第一次当父亲,感受非常复杂,锦绣本有无数话想和媳妇儿好好说说,结果嘴还没张开,就被元老爷元夫人派人喊走。
  只来得及匆匆对媳妇儿留下一句:“晚饭你先吃,别等我了!”
  元老爷喊儿子过来的目的非常简单,他老人家的大胖孙子终于有望,整个人神清气爽红光满面,连例行的去广场上打拳都没去。
  锦绣进院门的时候,刚好遇上周老爷家的下人过来询问元老爷是否出了什么事,否则每日雷打不动要在广场上打拳的老爷子,为何今日突然失约了。
  元老爷人逢喜事精神爽,非常想与外人分享这个好消息,但碍于老家的规矩,月份不满三月不好往外说,免得惊了小儿魂魄,于是强忍喜意,告诉来人:“无事,无事!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我好的很,明儿老地方准时见!多谢他的关心!”
  打发了周家的下人,元老爷见着锦绣,用前所未有的和蔼语气道:“宝儿啊!爹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咱们老元家要后继有人啦!”
  锦绣不得不提醒元老爷:“万一是个小姑娘呢?”
  元老爷一噎,对着锦绣胳膊狠狠一捏:“说的什么胡话,孙女爹也疼,孙女爹也疼。”
  但现实就是家里没有兄弟姐妹撑腰,哪怕你是公主,往后日子也不好过。古人传下来的习俗,不是一两个人能改变的。
  元老爷开开心心的带锦绣去他的库房,让锦绣给他的大孙子挑拣些好玩意儿:“放着也是积灰,你瞧着好的先让人记下来,回头慢慢让人往你院子里抬。”
  锦绣哭笑不得:“这才几个月,到孩子会玩这些东西还要好久呢,爹,到时候您亲自带着孩子来库房取不好吗,干嘛搬来搬去的,麻烦且不说,我那院子库房被您上次送过去的箱子放满了,根本就没地儿放呢!”
  元老爷大手一挥:“那就扩建官衙!不能委屈我大孙子!”
  这话也就说说,官衙可不是能随便扩建的地方,顶多翻修翻修,元老爷反应过来后,一脸遗憾道:“还不如城关镇老家自在呢,把我大孙子给委屈的。”
  锦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来因为媳妇儿有孕的事,他心里非常激动,但经过元老爷这么一整,算是彻底清醒了,这一看就是个宠孩子没数的爷爷,还是先想想将来怎么在亲爹的溺爱下,不将孩子养废吧。
  应付完元老爷,还有元夫人在一旁等着。
  元夫人跟锦绣仔仔细细的讲了女子有孕后该注意的事项,来来回回说了三遍,保证锦绣能倒背如流才歇口气。
  喝杯茶缓缓,继续道:“按理说,一般人家妻子有孕,夫妻就该分房睡,同时由家里长辈和妻子给丈夫纳几个贴身伺候之人。
  咱们家在你爹这儿就没这规矩,娘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就不插手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事,回头你和缘儿商量着来吧。”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锦绣回到院子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姜良缘在烛光下神态恬淡的做针线活儿,锦绣仔细一瞧,是一件小儿围兜。
  轻轻把围兜从姜良缘手里抽出来,握住对方的手,两人面对面坐下,大致说了方才在元老爷元夫人院子发生之事。
  锦绣有感而发:“我爹盼孙子真是盼的望眼欲穿,我今儿瞧见他好像年轻了几岁似的,精神头都足了好多,突然就有些愧疚这些年的任性。”
  姜良缘打从心底里感谢元家老两口:“我一直知道爹娘的心思,但爹娘选择成全咱们的私心,往后孩子出生,定要叫他好好孝顺爹娘。”
  不过有件事锦绣不好说,姜良缘却是要说的:“万一我生不出儿子,我自己倒是能看开,就担心爹娘会心里难过。”
  姜良缘这话说的委婉,其实她想说的是,万一锦绣生不出儿子,元老爷会心里难过。
  毕竟这在世人眼里,怎么看都像是锦绣随了他爹,子嗣艰难。倒也不是姜良缘杞人忧天,而是元老爷从听说儿媳怀孕后,就有了这个担忧。
  他自己受够了生不出儿子的苦,不想儿子锦绣也走一遍自己走过的路。
  锦绣自然明白媳妇儿的意思,轻笑一声,扶着人去洗漱:“不怕,这事儿有我呢!”
  本来按照公司的说法,当初他来这个世界,给他选定这个身份,是因为元老爷注定命中无子,而锦绣的到来,一定程度上就打破了元老爷和元家的既定命运。
  元家的发展,开始奔向不可知方向。
  在子嗣方向,锦绣是真的不担心,实在生不出儿子,还能想办法让公司帮忙人工孕育一个,不过那样的情况太过骇人听闻,锦绣没打算用。
  夫妻二人都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也就是突然当了爹娘,惊喜来的太突然,一时有些手忙脚乱,等晚上躺床上,头挨着头靠在一起像往常一般说说话,困意来临时,一切掩藏在表面下的波涛汹涌重归于平静。
  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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