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六亲事
  元府一切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除了夫人院里增加了不少有经验做事稳重的人手,同时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几个平日里视线总盯着锦绣看的丫鬟外。
  嬷嬷将这个消息笑眯眯告诉夫人:“大人亲自让人处理的,直接打发了, 被咱们府里打发的丫鬟,城里大户人家是不敢用的, 除非是那等心术不正之家。
  大人对您的一片心意啊,老奴瞧着这世间少有, 以往那些妖妖娆娆的丫鬟总往大人身边凑, 老奴想着打发了事, 您总说女子在外不易, 在咱们府里好歹吃喝不愁,不用挨打挨骂,等她们看清形势,自然知道不该对大人抱有不该有的幻想。
  可这世间少有人能真正活的清醒明白,她们辜负了您的一片苦心。”
  姜良缘摇头:“没有期待, 何谈辜负。”
  转而交代嬷嬷:“大人今儿一早就去乡下盯着下面人秋收, 晚上回来的肯定也晚,最近一段日子辛苦, 让人熬些滋补的汤备着。”
  嬷嬷欢欢喜喜的应了。
  正是九月秋收季节, 目前整个明安府最重要的事就是秋收, 今年春耕时,大面积推广使用了柳大人研究出来的肥料,秋收后称重这一关, 就是检验肥料效果的最佳时期。
  虽然各处的庄稼,肉眼可见的比去年茂盛, 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长势喜人, 但到底有多好,还是要经过实地测量才能知道。
  最关心这件事的除了锦绣,就是柳大人这个肥料之父。
  这段时间,锦绣他们忙的就是这件事,不管明安府的工业发展的有多出色,农业都是基础,需要不断提高产量,时刻保持警惕。
  否则一场天灾,不管是大旱还是大涝,都能将人打回原形。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年明安府的粮食总产量,与去年相比,翻了一番。
  虽然还做不到家家库里有余粮,顿顿吃干饭,但按照这个数量算下去,也不会有人会饿死,就是大功一件。
  为此,宁亲王特意让人摆了一桌酒席,专门请锦绣这个徒弟一起喝一杯。
  等秋收忙完,很快又要到了一年一度的展览会,但在此之前,锦绣先见到了一脸羞臊的谢六。
  谢六期期艾艾的和锦绣说了他的想法:“我,我瞧着冯大人堂妹冯宛姑娘十分好,元伯伯您帮我上门提亲好不好?”
  一家人本不觉得这有什么,谢六愿意成家,有自己喜欢的姑娘,放下和京城荣国公别苗头的心,安安心心过日子,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且一听还是冯大人堂妹,有谱儿,元老爷当即就答应下来。
  但这也不能直愣愣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带着人上女方家里求亲,最体面的做法,是两家人私下里有了默契,然后男方家遣媒人上门,欢欢喜喜将这门亲事订下来,结两姓之好,成一段佳话。
  于是元老爷和元夫人作为长辈,让人私下里悄悄地去打听打听冯家这姑娘,还特意叮嘱了一定要小心行事,免得坏了人家姑娘名声。
  结果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两位老人家就不停皱眉。
  冯宛,自幼失母,父亲另娶,继母进门后很快就生了活泼可爱的弟弟,冯父大喜,一年后,继母相继生了妹妹,自然而然的,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冯宛父亲沉浸在温柔乡,和妻子一家四口过着甜甜蜜蜜的小日子,忘记了还有冯宛这么一个女儿的存在。
  冯宛五岁时,差点儿饿死在自家院子,要不是冯老爷子回来一趟,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大孙女,特意去瞧了一眼,冯宛怕是真的就没命了。
  冯老爷子气急,觉得自己儿子不做人,儿媳也是个畜生,一大家子呼奴唤婢,吃香的喝辣的,竟然容不下这么个孩子。
  老爷子当街大骂儿子狼心狗肺,毫无人性,和儿媳畜生作对,天作之合,当场带着孙女儿离开,从此和冯父断了关系。
  也是那件事,彻底寒了老爷子的心,连无冤无仇,毫无利益关系的亲生女儿都能下得了狠手,冯老爷子不觉得将来他能指望冯父孝敬自己。
  冯父因为差点儿饿死自己亲生女儿的事,在当地抬不起头,心里怨恨老爷子不该将家丑闹得人尽皆知,让他失了颜面。
  父子二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都当从没这个人的存在。
  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算是冯家的一桩丑闻。
  冯姓在明安府是大姓,当然不止冯大人这一支,但那事不是秘密,很好打听。
  冯老爷子年轻时是镖师,和楚师父算得上同行,天南地北的跑镖,冯宛这个孙女打小跟着他没少吃苦受累,但也见识过大漠风光,江南烟雨,塞北草原的风景。
  外面人的说法,是老爷子年龄大了,跑不动了,因此回来想请族里帮忙,为冯宛寻一门合适的婚事。
  在冯老爷子心里,他亲手带大的孙女,孝顺,能干,有一手好功夫,长得漂亮,除了命苦一点儿,简直没有缺点。比天底下许多男人都强,配得上一个好男人。
  但在族里人眼中,冯宛今年已经十九了!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更别提她从小就没有母亲教导,跟着一群大男人长大,丝毫不懂女儿家的矜持,没有女儿家该有的教养,粗俗,无礼,针织女红,烧火做饭,打理家务,家世背影,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就这,还想嫁个好人家,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冯老爷子虽然和冯父这个儿子断了关系,但他还有另外两个能干的儿子,平日也没少资助族里晚辈,因此在族里人缘极好,不少人主动应承下来,一定帮冯宛找个如意郎君。
  冯宛就这样开始了被迫相亲的日子。
  说实话,元老爷和元夫人是不想让谢六娶这样女子为妻的。都说娶妻娶贤,这年头,大户人家的主母要能打理家业,处理家族矛盾,管教下人,孝顺公婆,教养孩子,和夫君和睦相处,这样的女子,本身就不缺才华,能力顶尖。
  但打听来的消息,冯宛和这些一样都不沾边儿。难道让谢六整天在外面忙的累死累活,回家发现空无一人,找人一问,才知道媳妇儿又仗着会功夫,跑去街上和人切磋去了?
  这哪里是娶了一个媳妇儿,简直是娶了个祖宗,白天外面的事忙不完,晚上回家还要给妻子收拾烂摊子,不是自找罪受吗?想想就折寿。
  老两口为了谢六好,但又不是谢六正儿八经的长辈,这些话又不好当着谢六的面儿问,只能让锦绣去试探试探谢六的口风。
  锦绣和谢六约在外面酒楼,兄弟二人一壶酒,几碟小菜,顺着窗户看看下面的街景,话匣子就打开了。
  谢六吸溜一口美酒,笑眯眯对锦绣道:“我知道你是来问什么的,我知道那姑娘的过往,她没有对我隐瞒什么,我也不是色迷心窍。
  我只是,只是在她身上,看见了另一个我,只不过她比我坚强,比我乐观,比我幸运,从小身边就有疼爱她的爷爷陪伴她长大。
  陪她见识了不同风景,开阔心胸,增长见识,谁说从书本里得到的知识才是知识呢?京城里的文人们知道大漠几时晴朗几时雨吗?
  知道塞北的马儿几月产小马驹吗?知道江南烟雨朦胧下美的不可方物的姑娘们,其实每天都在为晒不干的衣物鞋袜发愁吗?”
  锦绣道:“我没有看不起冯姑娘的意思,这番经历,绝对能称得上一句游历天下,见多识广。
  但你要知道,这放在男子身上就是不可多得的优点,放在女子身上,就是数不尽的缺点,这就是现实。
  我不是要劝你什么,只是要你知道,将来你们成婚后,她不会料理家务,不懂你同僚之间的人情往来,不知道满月和七十大寿送礼有什么区别,这些都需要你去操心,或者由你慢慢教会她。
  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愿意配合你,愿意被你教,而不是成亲后,还惦记着外面的世界,想要自由,想要见识更广阔的的天地。
  到了那时,是你放弃从小习惯且拥有的一切,陪她去见识外面的世界,还是强行让她认清现实,乖乖待在后宅为你打理家务?”
  锦绣慢慢饮一杯酒,缓缓道:“当然,这些都是小事,你要知道,成亲过日子可能是一辈子的事儿,当你晚上回家,说这月绩效有多好,想犒劳一下,问她想要什么,她脱口而出想去看看塞北的日出时,你该如何自处。”
  锦绣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屁话,这年头,男人,尤其是有钱有势,像谢六这样的男人,就没有为了一个女人委屈自己的。除非男人自己想不开,非要挂死在一颗歪脖子树上。
  男人可以有妻子,还可以有妾侍,这个让自己不满意,还能换下一个,但一个好妻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但锦绣之所以不看好这门婚事的理由,是因为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曾经在街上见过那位冯宛姑娘。
  当时街上一对父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女儿一身破烂衣衫,在前头一撅一拐的跑,后头父亲拎着扫把边骂边追。
  众人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的时候,那位冯姑娘从天而降,二话不说,一脚将父亲踢翻在地,差点儿吐血。
  结果女儿见状心下害怕,抱怨冯姑娘多管闲事,众人才弄清楚,原来是那家女儿偷钱给情郎做生意,三番两次,被父亲发现,父亲不同意,才发生了街上的一幕。
  按理说,冯姑娘天降正义,好事没做成,将好好的父亲给踢伤,都是源于她没搞清楚事情真相就冲动行事,现在真相大白,她给人道一声歉转身走人就行,或者再有良心一些,赔点儿医药费。
  但冯姑娘不,她脸一阵红一阵白,将人家父女好一顿教训,说父亲不会教养女儿,让女儿养成了偷家里银钱的习惯,现在偷钱,将来偷人。
  说女儿脑子有毛病,既然是一家人,干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不能争气点儿,打回去骂回去?白白耽搁她时间。
  兀自发泄了一通,转头一脸高傲的离开了。
  留下一众看客包括锦绣,全都目瞪口呆,不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品种的智障。
  虽然称不上智障,但总体来说,就是典型的自认为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看不惯条条框框,不把朝廷律法放在心里,想杀人就杀人,想放火就放火,高兴的时候还要天降正义劫富济贫一下。
  要这个世界真有江湖这玩意儿,锦绣也顶多说一句三观不同,不强求。
  关键问题是,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江湖这东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冯姑娘一身不讲道理的气息,锦绣简直不敢想,娶这样一个看似快意恩仇,实则是非不分,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的姑娘,生活在一起,该有多累。
  不仅累,还可能给自己引来无数麻烦。
  锦绣突然就想起前些天,冯大人私下里一脸愁苦的对他说:“欠了一个长辈的恩情,于是便想给长辈带大的孩子寻一门合适的婚事。
  但说实话,下官觉得,这门婚事,迟早要让两家变成仇人。”
  瞬间就明白了冯大人身上的忧愁。
  不过千金难买人乐意,谢六是铁了心要和冯宛成亲,锦绣只能提醒,无法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