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半歌声十一
  黄夫人信奉神佛,这些年烧香拜佛,捐赠寺庙不少钱。早年还远去南洲国的盘天寺,求得了一枚护身符。那盘天寺近百岁的老方丈已经鲜少见人,传说经他手写的护身符不止能佑人平安,还能驱邪破障,带在身上,平常妖邪不敢近前。
  黄夫人那枚护身符在两年多以前就丢失了。因为这护身符不同寻常,得来不易,当时连着几日,黄夫人走过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可依旧没有找回来。
  刚刚黄夫人说护身符找到了,郑管家就存了几分怀疑。
  黄金贵也不太信:“娘,那符真的找到了?”
  下人们都四散了去,等送走黄家族老跟长辈,整个房只有他们三人,还有已经死了多时的黄员外。黄夫人垂首拢着自己凌乱的头发,才道:“怎么可能?那符丢了就是没了,哪里还能找到?我说找到了也就是权宜而已。”
  黄金贵脑子没有转过来:“那娘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郑管家心里透亮:“夫人是要何千户跟黄家族老们相信您的说辞。有了护身符,你便是不受蒙蔽,耳目清明的那一个人。”
  黄夫人说不错:“那些捉妖师好好的看八字就好,谁让他们上门来拆破?老爷就金贵这一个儿子,儿子气死老子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外边的人怎么看金贵?怎么看黄家?还不如顺势就推到那些捉妖师的身上。再来族老们不也是对我们家的家产虎视眈眈吗?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老娘这样为自己着想,黄金贵是心喜也不是,不心喜也不是,毕竟这床上躺着的是他的亲爹。他只是想要气他而已,哪想到他这么不禁气,突然就这么没了。骤然间,他忘记他爹的坏,想起他爹对他的诸多好来。寒来暑往,从小到大,虽然他爹说话不好听,但他都是关切着他,忧心着他的。
  想到这些,黄金贵登时扑到黄员外榻前,真心实意地嚎啕大哭起来。
  耳边是那渗人的哭声,郑管家心中却很是不安:“夫人,那些毕竟是捉妖师,您我都不知道他们的本事到了何种地步,是何来历,而且琏官姑娘这次也没有看错,他们并不是那些坑蒙拐骗的道人。这般贸贸然得罪他们,只怕来日他们会寻机报复。”
  黄夫人却不怕:“那些捉妖师是有些真本事又如何,你看他们在官差面前可有什么还手之力?他们是何来历,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到时便知分晓。好好在牢里关押着,又不教他们吃了苦去。若是当真不能得罪,我再当面赔礼便是。”
  那些走江湖的方士老道,本事再大,也不会去得罪官府。毕竟走到哪都是皇天皇土,他们都是在规则以内除妖驱邪,赚钱讨生活,并不是要反官差府衙。
  黄夫人又想到家中很多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出面不便,且黄金贵是仅有的孝子贤孙,这段时日忙黄员外的白事会很忙,很多事还需要郑管家出面才行。
  为此,她特地朝郑管家行了个大礼:“现在是老爷的丧事要紧,得尽快处理,这些需劳烦郑管家了。”
  *
  府衙就在黄员外宅子不过一条街的地方,琏官一行人被暂时收监,等候处理。
  牢房内,瑛姑慢慢擦干眼泪,好奇地看四下,道:“姑娘,此处环境倒是不错。”
  何千户忌惮他们三人藏在阴暗处会使用什么诡术,所以关押之前,下令要将他们关在一处阳光最足,阳气最盛的牢房中。这间监牢很明亮,窗也大也干净,连地上的稻草都是蓬松柔软的,被阳光烘晒得暖热。
  琏官在最厚的草堆处坐下调息,瑛姑突然想起来:“诶坏了,我们三个都进来了,陶郎怎么办?”他刚刚在马车里跟他们一起到黄家,因为想着看相很快就出来,她还特地叮嘱黄家马厩里的小厮们不可上前靠近,也不必给他们的驴喂草料。
  “那些人要是发现了陶郎不对劲,吓到了,到时我们就说不清了。”想到这里,瑛姑有些焦急起来。
  她是个老实姑娘,从没有进过监牢,也从没有跟官府的人打过交道:“姑娘,他们若是认为我们是妖道,要将我们当众行刑,我们该怎么办?”她小时候进过城,见过那些在街头菜市场被杀头的人,听闻他们都是无恶不作的混账,必须当着大家伙的面惩戒,杀鸡儆猴。
  “不会的。”她叽叽喳喳个不停,琏官只能暂停调息。
  刚刚在黄员外床前,黄夫人还在赌咒时,她又听到外边熟悉的鸟叫声。这鸟叫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他们走不开的时候。陶郎被召唤走的几率,会大得多。
  她的脸很白,何千户一行人惊讶不足为奇。可她看着比今早都要白得多,瑛姑不禁问道:“姑娘,你是不是饿了,想吃肉?”可是她早上明明才吃过……是不是吃的还不够?而且她脸上那道疤开始结痂了。
  这样想也行,琏官点头:“看相一样要耗费精力。此处安静你且好好修炼,没有人能把我们怎么样。”
  只是看着她,听她说话,就能让人心里平静安稳。有琏官姑娘在旁,她不害怕了,瑛姑学着她的样子乖乖坐下。
  可想了想,她也委屈生气,因为他们都是被冤枉的:“那黄夫人不知道是什么心思,要这么害我们。姑娘,你为什么不反抗,由着他们将我们绑了……明明我们不是跟他们说的那样……还是说,姑娘你有办法能让官府的人相信我们不是什么妖道?”
  琏官按下心里的躁动,叹道:“暂时没有办法。”她也没想过要证明什么。
  “那如何是好?”
  她淡淡回道:“且行且看,还不修炼?”
  瑛姑只好闷闷应了一声,临了,她又瞥了齐遇一眼。他不用打坐修炼,所以站在窗前,背对着她们。进来这么久,也不见他说句话,刚刚在黄员外那里也不争辩几句。瑛姑正胡思乱想着,却见琏官看了她一眼。瑛姑凛然,即刻收心回来。
  齐遇将外边的阳光挡了大半,背影消瘦笔直。
  终于静下来了,琏官摸了摸脸上的伤痕,重新开始调息。
  此处牢房收监的人被重点叮嘱过,所以普通狱卒们不敢近前,到了晚间也不来送饭。
  只是进来的二女一男模样都是顶好的,平生都未曾见过,有好奇的狱卒就站远远地看。其中脸色最白最阴森的那位姑娘,看了一眼,就还想看第二眼。也是奇怪,越是看,身上就越是冷,直到牙齿打颤。久而久之,他们有的觉察出古怪邪门,越想越怕,就不敢再看了。
  监牢里静悄悄,琏官调息完毕已是深夜。今日是十六,外头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透过监窗透进来,印在地上白茫茫的一片。
  地上有一片没有覆盖干草,因为四周的干草全被齐遇归拢起来,围在她身边。
  齐遇靠在她对面不远的墙上,因为右脸痛得异常,他昨晚睡不着,今晚也睡不着。没别的事做,他就一直盯着琏官看。看了许久,见她醒了,他便问她冷不冷?
  琏官摇头,抬眼看向窗外的圆月:“你听。”
  “什么?”他也往窗外看去。
  琏官按住那又鼓鼓动的囊袋:“有人在唱歌。”
  远处是隐隐有歌声,是女子的声音。齐遇辨认着,又不太确定:“似乎昨晚唱歌的也是这个人,也是这个调。”
  可惜歌声太远了,听不清她唱的什么。
  瑛姑还在专心修炼,他们困在这里,暂时不能循着声音去找人。琏官道:“这是芸娘的声音。”
  “芸娘……可是那骷髅头,不就是芸娘吗?”
  琏官道是:“她尸骸的其他部位,还没有找到。”在没有全部集齐之前,他们想必会一直听到这个声音。
  她一直端坐的姿势没有动过,齐遇看她的脸似乎在发青。他亦感觉到自己这半边脸疼地都不像他的了,而且……他与琏官姑娘之间的那根银白丝线,也一直隐隐约约地系着。既都睡不着,他便与她闲聊:“先前姑娘曾说,你没有痛觉?”
  “以前治伤时抽去了,所以不会觉得痛。”
  不知道是怎样的伤,他好奇,却不多问,而是挪到她跟前:“琏官姑娘,我给你上药吧。”晨间她也没涂。
  上完药,齐遇感觉自己的右脸也没那么痛了。
  琏官见他将药棉卷起来,便礼尚往来,问他饿不饿。
  齐遇点头:“进城后一直没进食,这里的狱卒也不送饭过来。”
  “监狱的饭没什么好吃的。”她想到训诫堂的饭菜也不怎样,这监牢想必好不到哪里去。袖袋里还有丹药,琏官拿出一颗给他:“这是辟谷丸,吃了可撑上五六日。”
  她还孩子气般晃晃剩下的丹药,表示余下不少,可以放心吃。齐遇谢声接过,评道:“有点甜。”
  丹药很神奇,入口即化,化开成一股热流流转到小腹……齐遇不禁问:“琏官姑娘,你看我有仙缘吗?”
  她不看他,只伸手去够地上的月光:“修炼需要灵根与机缘,你没有灵根,所以无法修炼入道。”
  有的人身怀灵根,却没有机缘,一生与仙门隔绝。齐遇是有机缘的,他定然与修仙者有交集,才会被封印。但他无灵根,无法汇聚灵海修炼。
  有些人终其一生不知道修士界,遵循着生老病死的规则。反而是那些知道太多的人,忧愁跟欲念就像无根野草肆意增长。
  琏官明显对封印他的人更好奇,视线从月光转向他:“不知道那人会不会找过来,若始终不来,我便弄个法子让你想起过去。”
  可是具体的法子,琏官尚不确定,只好朝他笑了笑:“再等等,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