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舞女织云(五)
  “二位请看!”老莫费力的将两手捧着的一大摞资料放在一张看不出颜色的旧木桌上,资料被霎时倾倒,摊铺了一桌子。“这就是我们这儿全部的资料了,有民间传说——其实就是这村子历史上流传的民俗故事,有一些早年间的民俗习惯。县志是我复印的,原件保管在市里的文史馆。还有这族谱,这可都是我一家一户收集的。”老莫颇为得意的搓搓手,试探的问:“不知道老板您打算往哪个方向投资啊?”
  宋可遇笑道:“我们老板还是打算综合考察一下。”
  “我懂我懂,”老莫讪笑一下,“这属于商业机密是吧。”
  外面有个粗嘎的男声叫了一声“爸”,接着横着膀子就晃进来,“门口车是谁的,收货改白天了?”
  三个人闻声一起抬头向门外望去,只见一个黑脸的壮汉立在了门口望向他们,眉目间和老莫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更显憨直。老莫“嗨”一声,率先上前去,嘴里嘀咕两声“这是我儿子”,没等儿子说话,就被他推搡出去。
  片刻之后,老莫笑着回来,手里多了两瓶饮料,殷切的请两人喝,“这是我儿子买的,两位请喝!”
  宋可遇接过来问:“怎么不让你儿子一起进来聊聊。”
  “他没文化,话也说不利索,没得再顶撞了二位,平时就在附近收收农家土特产,已经走了,不用理他。”
  宋可遇也就不再追问了,和织云坐下,一本本翻起资料来。
  老莫围着两人转了一会儿,见两人都沉默不语,也不好再搭话,只剩一双浊黄的眼睛试图从两人的面部微表情里解读出点有用的信息,可毕竟年纪大了,时候久了,精力就有些跟不上,脸颊无奈的的抽动一下,又笑脸迎着宋可遇道:“这东西多,一时只怕是看不出个什么头绪,不如二位想知道哪方面的,我可以先给介绍介绍,二位再详细看?”
  织云识字本来不多,看起这些来确实有些吃力,就拿眼神去询问宋可遇。宋可遇也正没有头绪,从善如流的合上了手里的县志。
  “莫馆长,我看南边的大部分土地都卖了,那原来那些村民都搬到哪里去了?”宋可遇状似随意的问道。
  “哪都有啊,有外出打工的,有搬去村北边的,不过子女若是在市里安了家的,大部分都随了子女往市里去享福了。不像我们,就没这个福分了。虽然现在名义上不叫村了,都叫城郊,可到底还算是农村人。”老莫露出颇为向往的神情。
  “那最早搬出去的是哪一户?还有联系方式吗?”织云忍不住问道。
  老莫受宠若惊的将头转向织云,眼神却垂在桌子上,语气里更谦卑了几分,“最早搬出去的人家姓袁,就是白老先生买的那块宅基地,说起来得有三十多年了。”
  织云皱眉道:“不是姓刘吗?怎么姓袁了。”
  老莫就笑起来,“说起来话就长了。”从桌上散乱的纸张中快速捞出一本小册子,指着某一页给两位瞧,“喏,这袁氏原本是我们家祖上一位姨姥姥,女婿本来就是招上门的,成亲了没两年,男人留下她们娘三个就出去跑码头了,一走多年再没回来。”
  听到这里,织云一时难以自持,激动的追问了一句:“你这位姨姥姥,可是叫花姐?”然而下一秒,织云的嘴唇就被自己的左手按住,做了个类似噤声的动作。
  那左手定了一会儿,缓缓从嘴边滑到脸颊边,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无意识的划了几个圈,再出口的声音萧萧肃肃,说不出的矜贵清悦,却让宋可遇每次一听见就起鸡皮疙瘩,“你之前说,那白先生家起过好几次火?”
  “是是,”冉不秋语气间浑然天成的倨傲给了老莫巨大压力,他原本垂在桌上的眼神几乎垂向了地面,慌乱的从桌上捞起一本破旧残缺的话本子,“老一辈儿有说书先生讲过,荒郊野外,最易遇上黄皮子,那东西邪性,又心眼小,最爱记仇。大概是我姨姥姥家那块宅基地下面,再早先压着黄皮子的老窝,白老先生动土前也没祭拜,那些黄皮子就三不五时的要出来放一把邪火泄愤的。”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冉不秋回话,老莫壮着胆子抬头扫了一眼,看见宋可遇也正朝冉不秋使着眼色。可惜让宋可遇失望的是,“冉不秋”脸上只剩下织云那略有些局促不安的神色。
  宋可遇在心里把冉不秋骂了一万遍,可真正的冉不秋不愿意出来,谁拿他也没办法。老莫的话,可谓一表三千里,扯得太远,并不能带给他和织云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只好接过话头,朝老莫笑道:“算算年岁,你这位姨姥姥大概已经作古了,不知道她的后代在哪里,有没有联系方式呢?”
  老莫稍微踟蹰一下,问道:“找他们有什么事吗?”
  宋可遇:“既然民间传闻日久,那就有了炒作的卖点,说不定以后还是把民俗馆扩建成民俗村的关键,我们总要听当事人深入讲一讲。”
  老莫明显还有怀疑,可脸上仍挂出一副恍然的样子,从随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电话薄,“我姨姥姥有个曾外孙女,就在滨城工作,每年都还回来后山祖坟祭拜的,我只有她的电话了。”
  宋可遇道了谢,老莫殷切恭送宋可遇和织云上了车,直到车开出去老远,还在后面高喊着:“欢迎投资!欢迎投资!”
  宋可遇无奈又同情的笑笑,从后视镜里去看织云,问道:“刚才,冉......总,他什么意思?”
  织云摇摇头。
  宋可遇好奇道:“你们平日是怎么分享身体的?”
  这话有点歧义,织云就脸上一红,嗔道:“宋秘书,看你是个正人君子,怎么说话也这样。”
  宋可遇大笑几声,“不好意思,我也找不到太恰当的形容词了,你意会一下吧。”
  织云也知道他没有恶意,又感念他陪自己奔波,很快答到:“按照望乡台的规矩,我们入了大人的肉身,就是这身体的主人了,大人的神识则要避进灵台的角落,除非我们作恶,否则不会轻易出来协助或阻拦。”
  “原来如此。”宋可遇心情十分晴好,“你在一天,就不用见到他一天,我原本还担心他那张自以为是的变态脸会时不时跳出来骚扰我们一下,这下终于放心了。”
  织云不自觉的捂住了嘴,看到冉不秋散发着淡紫色光晕的神识从肉身溢出,叠在肉身之上,与肉身一样的脸孔,却现出截然不同的表情,冷声道:“宋秘书,你可是嫌阳寿太长?”
  织云连忙解释道:“大人,您误会了,宋秘书不是这个意思!”
  冉不秋根本不屑织云的解释,“我的职责只是在灵台冷眼旁观即可。根本不需要避让,肉身是我的,进出自然都随我,你!还有你!”他微扬的下巴点点织云,又点点宋可遇,“你们可都晓得了?”
  宋可遇多少有些理亏,违心的道了个歉,见他的神识光晕渐次淡下去,忙大喊一声:“冉总!”
  冉不秋顿了顿,还是又浮上来。
  宋可遇忙问:“你刚才突然问白老先生家着火的事是为什么?”
  冉不秋冷冷道:“突然有些好奇而已。”
  宋可遇无语,又不甘心的追问:“那什么黄皮子放火的事,是真的吗?”
  冉不秋的神识再次没入肉身,彻底消失之前,才传来飘渺的四个字:“无稽之谈。”
  车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良久织云彩尴尬的说:“车里没有外人,大人留下和我们聊聊天也是好的。总一个人独处,怕是会十分寂寞吧。”
  冉不秋会寂寞?宋可遇呲牙表示不相信,他猜想冉不秋时时心里想的应该都是: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
  车回到市区,宋可遇在路边停好,带织云来快餐店吃午饭。织云接过一个汉堡,感念的笑一笑,却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
  “宋秘书,我们下午就去见花姐的后人吗?”织云问。
  宋可遇安抚的在她肩头拍了拍,“你准备好了吗?”
  织云在他的注视下竟红起了眼眶,像鼓足了很大勇气似的点点头。
  宋可遇拿出手机,按照老莫给的电话号码拨过去。对方很快接起来,听明白来意,和他们约在了滨城大学的图书馆外面。
  宋可遇将车停在校内停车场,带织云沿着草坪小径往图书馆走,织云内心似乎十分慌乱,不住的用手去抚弄头发和衣服,“宋秘书,你看我这样合适吗?”
  宋可遇安抚了半天,也不见效果,只好捉住她一只手,将那份微凉紧紧抱紧自己温热的掌心,“织云,看着我,别怕!我们只是去见花姐的后人,她没见过你,也没见过冉总,如果你紧张,就一切话都由我来问,好吗?深呼吸,有我在,没事的。”
  织云渐渐平静下来,垂下头抹了一下眼角,被握在宋可遇掌心的手放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