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子
  吵吵闹闹的小儿子一走, 俞怀安耳根子倒是清净了,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的, 总觉得善姐儿那边又要出妖蛾子了怎么办?
  不能怪他多想, 俞善名下那一甲的十几户人家都快成她的长工了。
  虽说平时小五也会介绍村里其他人去做工,但是俞善用的最多的还是分到自己名下,隶属于七甲的那些人家。
  之前农闲的时候, 七甲家家户户都有人在善姐儿那里做工, 赚了不少贴补。俞怀安可是听说了,当初被调出七甲的两户人家都后悔了呢, 还露出话风, 想要再调回七甲归俞善管。
  如果仅仅是雇人做工倒没什么, 就怕万一善姐儿有意让村民卖身投奴, 说不得真的会有些眼皮子浅的应承下来, 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草草地用过晚食, 俞怀安跟俞茂山坐在堂屋,父子俩一人手捧一盏清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爹, 你说善姐儿这冷不丁找我, 到底有什么事呢?”
  是牛场的事?是作坊的事?还是她新得的果园子?总不会是甲长当着不过瘾, 又有什么新要求吧?俞怀安越想越坐立不安。
  俞茂山啜了口茶, 老神在在地说:“不知。瞎猜什么,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嘛?”
  “哦, 爹, 那我去了啊……”
  俞怀安觉得老爹说的对,当面一问不就知道了嘛。不过这心里有事,还是别隔夜了, 免得晚上老惦记着睡不着。
  于是, 俞怀安匆匆干了杯中茶水,出了门却又放慢脚步,背着手故作镇静,慢悠悠的往俞善家走去。
  走这么一路,俞怀安突然发现,平日里成天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说闲话的人少了。
  这眼看着太阳都快落山了,还时不时有人着急忙慌的一溜小跑:“哎呦,村长啊,对不住了,我已经迟到了,先行一步啊。”
  这是村东头的一个俞姓远亲,三十来岁了,俞怀安还没见过他这么慌慌张张的样子呢。
  远远跟着那个俞姓族人一起到了俞善家,俞怀安突然发现自己根本进不去院子……
  刚才那族人也不讲究,从旁边捡起几块砖石垫脚,果真如俞小五所说趴在墙头上,听得津津有味,嘴里还念念有词。
  院子里面传来的是信哥儿的声音:“……三五一十五、四五二十、五五二十五……”
  这是俞善友情提供给俞信的教材——九九乘法表,每天课程结束的时候,俞信和柳和昶都会领着听课的村民一字一句的诵读一遍。
  俞怀安听了半晌,觉得这个口诀甚好,就像童谣似的,朗朗上口,忍不住也跟着诵读起来:“……三九二十七、四九三十六……”
  念完九九乘法表才算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俞信站在黑板前面,朝着众人一躬身;村民们也站起来,七零八落地一还礼,再齐齐道一声:“谢师傅!”之后才鱼贯而出,显得井然有序。
  俞怀安立在院门外等了许久,总算等到能进去了。
  一进院门,他就看见俞小五那个逆子正立在那儿,低头正跟一个姑娘笑着说些什么,两人挨得很近,那姑娘脸上红霞一片,一看就知道两人关系很不一般……
  这臭小子!想不到居然自己找了相好的姑娘。俞怀安刚在心里笑骂一句,就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咦,那姑娘不就是差点儿被卖给人牙子的崔家女娃娃崔云淑吗?
  先不说她爹崔有旺品性如何,也不提她那个搅家精似的后娘潘寡妇,只说这丫头自己,是跟俞善签了十年的长工契没错吧?
  俞怀安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下意识用力清了清喉咙,惊得俞小五一个激灵,看清楚来人是谁,赶紧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爹,你怎么来了?”
  俞怀安心里乱糟糟的,他也不看忐忑的崔云淑,只板着脸对俞小五说:“你不是说善姐儿有事找我吗?善姐儿人呢?带我去见她吧。”
  说着,他一把拉过俞小五往后面织工院走去。
  被彻底无视的崔云淑脸上甜蜜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她紧咬着嘴唇,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挪动半分。
  俞小五被一路紧拽着,踉跄到后面织工院门口才挣脱出来,他心里挂念着崔云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恳求道:“爹,我中意崔家的云淑,你去帮我提亲吧!”
  俞怀安本来打算佯装不知,先把今天混过去再慢慢思量,既然崔小五当面问了,他也干脆地拒绝道:“不行。你娘已经跟媒婆打过招呼了,要给你说一个好人家的女儿。”
  俞小五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反问道:“云淑怎么就不是好人家的女儿了?”
  “她是善姐儿家的长工吧?这十年的卖身契可不是白签的。”俞怀安情急之下,先把最致命的一条拿出来说。
  俞小五听到这理由反而松了一口气,他笑嘻嘻地抱上俞怀安的胳膊:“爹,这你不用担心,善姐儿当时只是为了让云淑摆脱她那个不靠谱的爹,这才行的权宜之计,回头跟善姐儿好好说一说,花点儿钱解了契就行了。”
  俞怀安甩开牛皮糖似的俞小五,烦躁地踱了几步:“那也不行,你也说她爹不靠谱了,她这有娘家还不如没娘家,早晚会成你的拖累。”
  俞小五这才明白过来,他爹竟是不同意他和云淑,忍不住有些急了:“我不怕拖累,到时候她嫁给我就是我的人,娘家什么境况,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善姐儿现在还没嫁呢,不也跟老宅的人没什么瓜葛了吗?”
  “你们能跟善姐儿比吗?”俞怀安简直想敲开小儿子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都装得浆糊:
  “咱们远的不说,只说你两位嫂嫂。你大嫂嫁进来的时候,带着六十两的压箱底银,五亩水田,一付嫁妆少说也值一百两;你二嫂家里是清贫些,嫁妆不及你大嫂丰厚,可她是秀才的女儿,识文断字,她爹又有秀才功名,时不时也能指点你二哥做学问。”
  俞小五不耐烦地反驳道:“好好的你提大嫂二嫂做什么?云淑和她们又不一样。”
  俞怀安深吸一口气,再三提醒自己儿子是亲生的,要慢慢教才行。他耐心解释道:
  “你别以为爹是贪财的人,咱们家好歹也有百亩田地,算是薄有家底,可你别忘记了,你是小儿子,分家的时候只能跟你二哥一起平分三成的家产。以你二哥的资质早晚能进学,有了功名就不愁生计;可你呢?”
  俞小五闷闷不乐地问:“我怎么了?我也很能干啊,善姐儿还请我到糖水铺做事呢。”
  俞怀安无奈的长叹一声:“十五亩地,听起来好像是不少,可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多半还是把田佃出去给人种,收些租子度日罢了。等有了家小你就会明白,这衣食住行哪样不要花钱,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有个家底丰厚的妻子才是你的助力。”
  见俞小五还要反驳,俞怀安冲他摆摆手:“就算你不在意,你也要为崔家女娃想一想,门当户对才是福,她若是一穷二白的嫁进来,要怎么在妯娌间相处?”
  “什么门当户对?”俞小五气冲冲地大声喊道:“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一个钱字。你放心,我一定挣出一份身家来,云淑也不会比两个嫂嫂差!”
  说完,他转身就走,刚才他就这么被爹拽走了,云淑一定不知所措。
  一对自觉苦命的小鸳鸯互诉衷肠去了,留下俞怀安看着倔强的小儿子离去的背影,重重皱眉,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也知道崔家女娃是个好孩子,从小没了亲娘,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还能护好年幼的妹妹。
  他说这些不过是先让小儿子有个准备,男主外女主内不是一句虚话,小五和崔家女娃的事情若是让孩子他娘知道了,那才是一桩真正的大事。
  “大堂伯,今天怎么有空来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俞善就站在织工院的大门里,她突然开门打招呼,吓了俞怀安一跳:
  “是善姐儿啊。你让小五捎话,说有事跟我商量,我反正也无事,过来找你聊一聊。”
  俞善笑了笑:“既然来了,顺便到织坊转一转吧,这批织工已经是熟手了,我打算过些时日再招一批织工,到时少不得还要麻烦大堂伯帮我张罗。”
  至于招多少人,就要看第一批锦帕卖得怎么样了,不过这些细节,俞善没打算跟俞怀安解释。
  刚才俞怀安跟俞小五的谈话她不小心听了个全程。为人父母的,什么都想给儿女最好的,她理解。
  但是俞善觉得这根本就是个话语权的问题,俞小五吃家里的,住家里的,自然也要服家里的管;什么时候他能立下属于自己的业,就有权利成他自己想要的家。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崔云淑,等她成长到不容忽视的地步,人们自然会看到她本身的长处,从而包容她出身的“短处”。
  俞怀安还真是头一次进俞善的织坊,越看就越觉得,俞善一个女娃娃,能白手兴家做到现在的地步,真是强过不少大老爷们。至少要让他选,他宁可选俞善也不想要俞小五那个憨货当儿子!
  参观完织坊,俞善直接转入正题:“我那米粉作坊打算扩大规模,想问问村长,有没有兴趣以村里的名义入上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