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张
  米粉的方子经过牛家的那桩官司算是彻底流传开了。
  先前牛家带头, 不知道偷卖了多少份出去;其余四家拍到方子的大户眼见捂是捂不住了,都在趁这最后的机会高价往外卖方子, 共同保密协议彻底作废。
  俞善从郭县尉那里得知, 县城附近的几个村子里都开始兴建米粉作坊,毕竟乡下就守着田地,直接从村里收稻米加工要便宜得多。
  米粉配方会越来越不值钱, 最终变成石江县家家户户都会做米粉也只是早晚的事。
  既然没有了保密的必要, 和村里合建作坊,扩大规模, 打响名气, 抢占市场份额就显得势在必行起来。
  俞怀安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闻言也没有露出特别兴奋的神色。
  他反倒眉头皱得更紧:“我记得你那方子不是高价卖给了县城的几家大户, 旁人用不得?老四还因为这个事儿被你……咳, 是吧?”
  这事儿俞善可不能认, 她正色道:“俞怀兴被判苦役,是因为他触犯了大晋律罪有应得,与我毫无干系。他用霉变的稻米来制米粉, 险些吃死人, 因制假、售假两罪并罚才被判两年苦役。这是县衙的大人依足了大晋律的判决, 绝无阴私之处。”
  编排谁也不敢编排县令大人啊!俞怀安老脸一红, 讪笑着描补道:“是是是, 大堂伯老糊涂了, 就是这么一说罢了。不过话说回来, 你这方子村里能拿来用吗?”
  “不是直接给村里用。”俞善耐心解释道:“而是我要建一个更大的米粉作坊,村里可以入上一股。”
  “建更大的作坊?”俞怀安虽然心动,却遗憾的摇摇头:“那得花多少钱?村里可没钱。”
  “不用村子里出钱。”俞善请他到堂屋坐下, 拿出纸笔算给他看:
  “可以拿地和人工来抵。比如村中划出一块地, 每一户都出劳力把作坊建起来,等作坊开工以后,可以优先从出过劳力的人家里选人去做工,选中了每个月都有工钱,哪怕选不中,到了年底,家家户户也都有分红。”
  “这……”俞怀安捏着胡子沉思起来,听起来似乎可行啊。
  叫村里人出力建作坊倒不算什么,年年县里都会往村中摊派徭役,家家出劳力都已经是惯例了,好说得很,更何况这算是给自己忙活,更不会有人不满。
  如此以来,村中当真能不出一分一毫就换来米粉作坊的股,以后只要作坊不倒,就长长久久的有分红入帐,对一穷二白的平溪村来说,是个不错的营生啊。
  俞怀安突然想起了什么,狐疑地问:“善丫头,你是不是已经瞧中村里哪块地了?我先把丑话说到前头,这作坊再好,耕熟了的田地是万万不能毁的啊。”
  庄户人家把地看得比天重,垦一亩荒地要花费多少心血,毁田造作坊是绝对不行的!
  俞善笑吟吟地保证:“大堂伯,看你说到哪儿去了,我也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
  她确实一早就相了一块地。
  小镜庄本就是个小庄子,建在山脚下,自身土地有限,除了耕田之外,没什么扩张的余地了。
  如今,邓、杨两家的新院子占了些地方,再加上在建的连排屋——俞善估计以后还会雇人,要留些地方盖更多的连排屋当员工宿舍。
  偏偏以后还要做糖水铺子,要熬仙草水,制仙草冻;要做各种糖水小料。
  如今只是做木薯、红薯淀粉,就经常要和米粉作坊抢地方用,以后铺子开张就更铺排不开了。
  于是,俞善在村里左逛右瞧,相中了村西靠近大山脚下的一片空旷的河滩地,她有意把米粉作坊整个挪过去,庄子上原本的小作坊就留给糖水铺专用。
  那片河滩地是村里的地盘,看着地势平坦,只要挖几锄头就会挖到许多碎石,根本种不了庄稼。不少人试图开荒都无功而返,久而久之,就成了荒地。
  俞善去看过了,那地方虽然临水却土质坚硬,盖房子是不碍的。
  俞怀安恍然大悟:“原来你看中那里了,嗯,倒是个不错的位置。”只要不占耕田怎么都好说。
  “村里把那块地划给我,再出人把作坊建起来,我可以分出两成股给村里。”俞善循循善诱的画着饼:
  “到时候年年有分红,有了钱村里就能买些祭田,哪怕以后作坊倒了,祭田可还在呢,出息稳定,能代代相传。”
  一门心思盘算着有钱以后怎么修祠堂的俞怀安,突然觉得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小丫头有成算。谁知俞善马上就提到了祠堂:
  “……又可以修缮祠堂,把村塾设在祠堂里,花些钱请个先生来,村里的孩子们就不必花大价钱跑到别人村里求学了。倒不是说让他们都去考科举,只要孩子们读几年书,识些字、会算帐,不当睁眼瞎,长大了也不只土里刨食这一种出路。”
  这年头都是长子继承七成家产,家中儿子多了,只能眼看着其余的孩子日子越过越差。要是读文断字又识数,哪怕去县城讨生活也比旁人多些优势。
  俞怀安张了张嘴,被俞善描述的一通美好前景说得心里咚咚直跳!
  “若再有盈余,赈济村中鳏寡孤独,使其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时日久了,咱们平溪村可不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仁善之地。”俞善一直觉得俞怀安这个村长当得不贪不横,就是有些爱名声。
  果然她这话一出,俞怀安就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行,就按你说的办!就是这两成是不是太少了些。”
  “那就三成!”俞善原本就留了一成的余地等着俞怀安讨价还价:“到时候还要请大堂伯出面,作坊要用的稻米从村里收购,让村民们不要把稻米往外卖。”
  今年石江县零散的米价比往年要贵,大宗的稻米根本就买不到。俞善当初就担心拍到方子的两家大粮商会垄断原料,如今一看,可见她不是多想。
  从这遍地开花的米粉作坊来看,到了夏粮收获的时候,石江县又会掀起一场争抢收购粮食的大战!
  有春耕时她拿牛当引子定下的稻米,再加上村中这上千亩地的出产,就不必担心原料短缺的问题了。
  “好好好!就三成,这事儿交给我,我去说。”俞怀安坐不住了,他在俞善家的堂屋踱着步子,细细思量起来:“这新作坊要建的房子可不少啊,碾房、磨房都要用牲口拉磨,那这买牲口的钱?”
  “不用牲畜,我打算在河边建水轮,利用水力拉磨、舂米,这样不需要喂养牲畜,水力不比畜力,忙的时候能做到昼夜不停。”
  俞善看中这块地还有个妙处,那里紧挨着山,环绕平溪村的那条溪流就从这里蜿蜒而下,因地势高差还形成了个小小的瀑布,水势湍急,刚好可以利用上。
  “水磨房么?”俞怀安听说过,却从不曾见过:“听说是挺便利,可咱不会啊,你知道有工匠会建这个?”
  “不是水磨,而是水碓房。大堂伯请稍等。”俞善笑了笑,留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俞怀安,转身回了自己房里,没多久就端来个一尺多高的复杂模型。
  “书上记载,汉代时就有人用水力舂米了,既有用一座水轮带动一排碓头舂米的连机碓,又有一个水轮带动九盘磨同时转动的水转连磨。”
  “而古时一位汤姓县令为治下百姓发明了既能舂米也能磨面的水碓磨,就像这样。”
  俞善说着,用手拔动模型正中间的木制水轮,轮子上的叶片全是些宽宽的木板,中轴很长,左边连着好几个木杆。
  随着俞善拔动木轮,左边的那几根木杆便同时错落着上下起伏,俞怀安一下子就看明白了,若是这木杆下面装的是石锤和石臼,可不就能舂米了吗?
  而木轮中轴的右边一端则带动了三个齿轮缓缓运转,齿轮连动之下,又拨动下方九个小磨盘不停转动。
  果然是又能舂米,又能磨面!俞怀安仿佛看见平时白白流动的河水,为人所用,带动着水轮永不停歇的做工,既不需要吃喝,也不需要休息……
  “这……这也太省钱了。”俞怀安的着眼之处永远这么朴实:“善姐儿,你这东西做得虽好,可咱村里不缺人,不如还是分开来建,一个舂房,一个磨房。”
  俞怀安作为村长,太熟悉村人的脾性了,作坊一建起来,想要做工的人不会是少数,他已经无师自通的学会多预留几个“岗位”了。
  “那行,分开建吧。”俞善只是一时技痒才做了这么一个连动水碓的模型出来,她隐隐担心枯水期的水力带不动两边同时工作。
  可怜她一个学机械工程的到了这连电都没有的地方,也只能玩玩水力了。
  当年毕业以后考上村官,俞善在一些很偏僻落后的村子里走访的时候,就见过这种不通电也能用“古老遗迹”,那时候她见猎心喜,很是研究了一番原理,可没想到自己还会有用到的一天……
  俞善对那块地早有规划,她在纸上画出河流走向,标出需要建水轮、舂房、磨房的位置。
  她又向俞怀安细细介绍了米粉的制作流程,比如蒸制裸团,打浆,漏粉煮粉、晾晒等环节,都要分开建出单独的工房。
  这可不是小打小闹的小工程,粗略估算下来以后作坊的工人就需要几十号人。
  知道为什么配方不需要再保密,俞怀安松了口气,这样就不怕谁眼皮子浅,再偷卖配方,被铁面无情的善丫头送去做苦役。
  可他在心里粗算一下,也倒吸一口凉气,按俞善这么个用法,不光不用怕名额不够分,他还得想想农忙的时候劳力不够该怎么办。